[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玉蝉
舍予书局,清河一头钻进浩瀚书海,搜罗新出的话本子。
书局老板说,那个叫萧萧一水寒的写书人最近身体不好,没有新作品。
没关系,写话本子的千千万,不行咱就换,反正她不缺钱不缺时间,唯独在宫外的时间有限。
她看天色尚早,于是盘腿坐进书堆,靠着书架,一本一本的翻看,正被男女主角生死相随的感情感动的稀里哗啦,突然掉下来一本书砸到脑袋。
“戏春——宫,什么呀。”清河翻开几页,像被毒蛇咬了一下,立马抛开。
“哎呦!”书山晃了一下,又晃一下,冒出一个尖尖的发髻。
清河凑脸上去,恰好与那人四目相对。
此人目露凶光,嘴角歪斜。
话本子写的作天作地杀人如麻的反派活生生出现,清河二话不说,抄起书本就打。
她从会走路就跟着顾韶学习剑术,严师出高徒,她自然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对方一个弱书生如何能抵挡得住?
眨眼间,鼻青眼肿,跪地求饶。
“女侠饶命!”
既被人唤作女侠,就该换上女侠的做派。
清河双手叉腰,凛然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在本女侠眼皮子底下行偷盗之事,还不快速速招来,若有半句虚话,本女侠定取你项上人头!!”
那人擦了把鼻血,满眼含泪,道:“在下只是书局雇来做散工整理书籍的,不知哪里出错竟被女侠误会。”
书局老板闻声赶来,解释这人确实是书局雇佣之人。
清河面子抹不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刚迈开步,便听‘咦’的一声,那人于万千书本中准确无误找到她一开始丢掉的那本。
“不许看!”清河去抢,那人闪向一旁,扑了个空,额角结结实实的磕到书脊,激的眼泪哗哗流。
“你别哭啊!你喜欢这本书我把它给你便是。”那人手足无措的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说谁喜欢?!”
“你不喜欢干嘛看我拿走便哭。”那人做恍然大悟状,道:“你是不是没带银子,没关系,就当我送你的!”
清河被气笑,活了十五年,第一次被人说穷。
她预备用金块砸晕这位不识好歹的刁民。
手去摸荷包,糟糕,荷包不见了!
全身上下搜了个遍,难道出宫时忘带了?
那人看傻子一般,见她的脸色由红变白再转红,芙蓉如面柳如眉。
清河丢人不丢份,长袖一挥,不带走半点尘埃。
最近几天流年不利,不宜出门,必须缩在宫里暂时避一下。
穿街越巷,摆脱掉那个气人的家伙,谁知宁远侯府的马车又迎面撞上,驾车的是刘管家,他一眼便发现人堆里红着眼睛抹泪的清河。
那一撞后劲忒大,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清河迅速背过身,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才缓缓望向它消失的方向,莫名其妙的想叹气。
清河拍几下脸颊,试图把自己从梦中拍醒。
过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
她不是抓着曾经不放手的那种人,虽然伤怀,但未至伤心。
……
经方寸一事,母上搞了个皇宫大清洗,轮到永安宫,只留下方念一个宫女,其余全部换成新人。
换掉的人去往哪里,如何处置,清河一概不知。
新来的宫人个个提心吊胆,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为本就无聊的皇宫生活雪上加霜。
三月末,梨雪凋尽,海棠正浓。
正昏昏沉沉的睡着,被方念摇醒,说阿若王子入宫了。
清河嗖的坐起,快速穿好衣裙,一溜烟跑到长乐宫必经之路,埋伏进海棠花丛。
毒/药当成解药,堂堂一国公主,活到她这般境地未免有些可悲了。
等了日头西斜,阿若才在太监带领下出了长乐宫。
清河假模假样踱出烈焰般的花海,假装不经意遇见阿若殿下,哎呀一声,就此拉开话题。
阿若询问她腿上伤口恢复的如何。
清河感谢他托人送入宫的药粉,一点疤都没留下。
阿若微笑着点头:“那便好。”
清河说:“你们西夷也有海棠花吗?”
阿若反而回答:”你若喜欢,我可以试试。就怕到时候开了花,你不来,没人欣赏,白费一番心血。”他停下脚步,道:”前几日我丢了一件心爱的宝物,思来想去,唯有可能那晚丢在了皇宫,你有没有看见?“
清河装糊涂道:“必定被哪个宫女太监拾了,本宫回头帮你找找。”
阿若笑道:“你不问问宝物长什么样?”
“宝物嘛,无非金银玉石。”
阿若道:“是我母妃的一件遗物,一枚玉蝉,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是它乃当今圣人所赠,系在上面的,还有一桩诺言。”
“什么诺言?”
阿若道:“原是长辈们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清河试探道:“不会是什么指腹为婚这样的俗套话吧。”
阿若正色道:“殿下玲珑心思,何必再问?”
“呵呵……”清河道:“本宫随便猜的。”
阿若道:“据说刑部抓了一个毛贼,从他身上搜出一枚玉蝉,我正想过去看看……”
“去!”
宝物之所以称为宝物,一则原材料罕见,二则必经能工巧匠之手,三嘛便是为它赋予特殊的意义。
若玉蝉能被随意复刻,也不会称为宝贝。
何况,真正的玉蝉正老老实实躺在她荷包里。
阿若殿下不像心急之人,于此事上却操之过急了。
不过,只要能出宫,去哪儿都行,便是去天牢走一圈,她都举双手赞同!
刑部大牢,清河还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
隔着牢笼伸出来的手臂,配合声嘶力竭的喊冤叫屈声,直教人梦回十八层地狱。
越往里,越不见天日。
狱卒提着白惨惨的灯笼走在前面,阿若和清河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时不时侧身躲开抓他们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捏着鼻子穿过长长的过道,停在最尽头。
狱卒把灯笼挂在门口,翻找钥匙打开牢门。
小毛贼气定神闲盘膝坐在墙角,稍显凌乱的发髻沾了几根茅草,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场。
宁远侯顾韶追求一生的东西,竟被一个落入法网的小毛贼轻松演绎出来,不知他见此场景作何感想,是回去撕毁烧掉那些藏书,还是折剑立誓从此混迹功名利禄场?
依他脾气,大概只会自剜双目刎颈自尽吧。
借着微弱的烛光,清河越看这小毛贼越眼熟,他不就是那日书局骂她穷的那人吗?!
他合着双眼,淡淡开了口:“再说一遍,那个荷包也是我捡来的,至于那枚玉蝉,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东西存在。你们便是使出十大酷刑哪怕一刀把我咔嚓了,我也没什么好交代。”
阿若道:“你可知那个荷包是清河公主的贴身之物?”
“嗯?”清河倒把这事忘了,那日回去翻遍永安宫也没找到荷包,谁知竟被此人偷了去,还敢羞辱自己,实在可恨!她愤愤道:“你少装神弄鬼,贼永远是贼,任凭你舌灿莲花也难颠倒黑白!”
越说越恼,她一把夺过狱卒手里的鞭子,挥鞭便抽。
几鞭下去,小贼依然稳如泰山,挑了挑嘴角,发出几声冷笑。
“你笑什么?!”
那人才睁开眼睛,仰目望着清河,目光平静如水,明澈无邪,他说:“我笑这世间无法度可言,亦笑公主殿下狐假虎威以大欺小。”
“放肆!”又一鞭子,阿若去挡,为时已晚。
那人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印子。
他悠悠吐出一口血沫,笑了一下,笑声极轻,在幽暗的牢狱中反复回荡,喋喋不休。
“清河公主,不过如此。”
清河蹙起细眉:“你说什么?”
他冷笑道:“传言清河公主凶悍暴戾,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清河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天真一笑,道:”你这张嘴,本宫很喜欢,尤其这条舌头,本宫这就命人割了你这条舌头当下酒菜!“
“辛某的荣幸。”
“来人!”
“殿下!”她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是先皇的掌上明珠,杀死一个平民,如踩死一只蚂蚁,阿若是西夷的使者,又是他带清河来这里,闹出人命来,他会被头一个问罪。但面对红了眼的清河,他也没把握劝住。
那人却啪啪鼓掌,欢呼道:”草民长了一条舌头,本没有什么稀奇。可天下间人人都长了一条舌头,割掉草民的,还有万万条舌头,他们有眼睛有耳朵,会看会听会说,难道殿下要割尽天下人的舌头,掩盖你们糊涂办案暴戾横行的事实吗?”
“本宫轻松畅快便好,其他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
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架住那人,手指轻轻一捏,他便下巴脱臼,合不上嘴。
清河抽出狱卒的弯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务求一刀断舌。
清河觉得自己还是太心善了,不舍他反复折腾。
“他怀里藏的什么?”阿若心细,见书面写着‘德政要言’四个字。
清河越看越眼熟,恍惚想起那日在书局,他送自己的便是这本。
原来是个误会……
偷盗与送书怎可混为一谈,干脆该割舌为墨刑,以示天恩。
清河拨开他垂在腮边的碎发,见他面如冠玉,眉目浸透春雨,不像读书的穷书生,像落魄的世家子弟。
清河安慰他道:“你别害怕,本宫不取你性命,只在你这无暇的脸上画一朵花,你喜欢什么花,说出来或许本宫可以满足你。”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他一停顿,冷笑道:“殿下不敢吗?”
“是怕弄脏我新做的裙子,你赔不起。”
两人眼神相对,他道:“殿下今日发善心饶我一命,不怕放虎归山,他日千百倍的讨回来?”
清河提刀拍了拍他的瘦削的脸颊,轻蔑一笑,道:“本宫等着那一天。”
送刀入鞘,打道回府。
阿若忙不迭跟上去。
清河问他:“怕了吗?”
阿若道:“怕,也不怕。”
这个回答很有趣。
阿若道:“殿下信或不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去西夷。”
清河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顿了一下,又道:“希望有一天你能亲自把玉蝉的秘密讲给我听。”
……
阿若王子殿下启程归国时,清河站上城墙,遥遥的向他挥手告别。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万事不可做绝。
人潮汹涌,阿若瞧见一抹红色倩影,一改失落,双手拢在唇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河朝他喊:“我喜欢海棠玉兰……反正只要好看的,我都喜欢!”
阿若比划了一个‘明白’的手势。
清河又道:“六月初六,我的生辰,你要记得送我礼物!”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