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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霁珠沉
王家老二出摊时一把拽住扛着猎弓的张老大,压低声音问:
“哎,张哥!上回你请来做法事的那个道士,到底哪儿遇上的?这方圆几十里,少说二十年没见过道士影儿了!”
张老大支支吾吾,只说是打猎时碰上的。王老二张了张嘴,还打算再套些话,话未出口,却听见巷口卖茶的老李头扯着嗓子嚷道:"谢家那小少爷没了!"他登时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谢家,可不就剩那独苗一根了么?
正怔忡间,忽觉身旁掠过一阵风,却是张老大抄起猎弓,头也不回地往郊外去了。
张老大急匆匆赶到郊外一片废土上,终于追上那身影,一眼便看出他脖子上空落落的,有些诧异:
“你把师父的佛珠留给他了?”
慧空双手合十,没有回头:
“是。”
“那个……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
张老大一时无言。
当年慧空跪在师父面前,求他救谢明远。师父沉默良久,终是应下,却以逐他出师门为代价。待慧空踉跄离去,师父将众弟子唤至佛前,声音低缓如钟:
“因果轮回,谢老爷曾护此寺一砖一瓦,今日谢公子,我当救。此乃宿业,我自承之。”他目光扫过众人,似含慈悲,又似寂然。 “子时之前,尔等皆下山去。还俗也罢,修行也好,莫再回头。”顿了顿,又道:“至于慧空……他本不该入此局中,他和谢公子的因果,且让他自己去吧。”
夜风穿堂,佛前灯火摇曳,映得众人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他永远记得那日——师父自焚的火烧得像红莲。无人预料到师父竟会如此决绝。火舌翻卷间,慧空不知从何处冲出,嘶哑着喉咙往火里撞。他与师兄弟们死死拽住他,拖出时,那孩子已被浓烟呛哑了嗓子,只剩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那焚尽一切的烈焰。
张老大终究没能割舍这里。师父的告诫犹在耳畔,出去打猎谋生时他时常会望着曾经净慈寺所在的山恍惚——究竟是还俗的自己在看山,还是山中的佛在看这个执迷不悟的还俗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违背了师父的教诲。师父从不强求弟子,不同的选择,不过是另一条既定的路罢了。城中庙宇早已被案子牵连,僧众四散,只剩空寂的殿宇。他安顿好慧空,独自站在雨里,望着灰蒙蒙的天。从此他以打猎为生,也好来空庙里照看他。
谢家的人在找道士。 张老大得知消息的时候忍不住忍不住抬头看天,想问问师父这也是命运吗?谢家从未放弃过寻找慧空。 自那场大火后,谢家小公子便疯魔了一般,命人四处搜寻慧空的踪迹。起初是派家丁暗访,后来甚至动用了谢家残存的人脉,悬赏重金,只求一个消息。可慧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谢家如何掘地三尺,竟连半点影子都摸不着,连王老大也不知道他躲哪里去了。
王老大最终把慧空带去了。
慧空没有再说话,王老大沉默良久还是说道:“师父说万般有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慧空下意识地想摸一摸佛珠,什么都没碰到时才像梦醒一般睁眼。谢明远说得确实不错,他什么都不懂,他也不愿去懂。他一直在逃,逃了太久,久到师父的死不敢细想,久到……连谢明远那天火后在雨里的痛哭画面已经模糊,最后一句“我不怨你”,算是他最后的告别。
“雨停了,我该走了,师兄。”
王老大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最终也没能说出挽留的话来,直到几乎看不见那身影,才闭目合十:“珍重。”
菩提原非树,明镜亦非台。
袈裟葬火海,明珠泪中来。
求时求不得,求得是尘埃。
一场檐角雨,误尽两生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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