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未晞

　　然而，体育课时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她那天下午逃课躲去后花园哭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巡查的老师发现了。

　　第二天一早，时未晞就被叫到了班主任老庄的办公室。

　　庄老师脸色铁青，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手指用力敲着桌面：“时未晞！逃课？这是你该干的事吗？！你知不知道学校纪律？”他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就为了……就为了课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字？”老庄显然已经从其他老师或学生那里听说了部分情况，知道了那些恶毒的红字。

　　时未晞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校服衣角，脸色苍白如纸。

　　在庄老师严厉的质问下，她无法再隐瞒，只能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谁干的？”老庄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需要确认。

　　“……柏憬。”时未晞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恐惧，说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老庄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被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取代。他揉了揉眉心：“我就知道……这孩子，唉。”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对时未晞说：“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老师来处理。”

　　时未晞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压抑的办公室。她刚走出门口没几步，就看到柏憬双手插兜，带着一身冰冷的气场，被另一个老师领着走向老庄的办公室。

　　两人擦肩而过时，柏憬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让时未晞瞬间手脚冰凉。

　　办公室里，老庄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柏憬说：“柏憬啊，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心里不好受。你爸爸的事，是个意外，时未晞和她妈妈也很难过，很愧疚……”

　　“愧疚？”柏憬猛地抬起头，打断了老庄的话，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庄老师，愧疚能让我爸活过来吗？愧疚能让我妈恢复正常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尖锐的恨意，“她们难过？她们凭什么难过？最该难过的是我家！她们活着，就是对我爸牺牲最大的讽刺！她们欠的，永远还不清！”

　　老庄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扭曲的逻辑噎住了，痛心疾首：“柏憬！你不能这么想！你爸是英雄，他的牺牲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让你们互相折磨！你这样下去，毁的是你自己，也会毁了时未晞！”

　　“毁了？”柏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更加阴鸷，“庄老师，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在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自己欠下的债！这怎么能叫‘毁’？这是她应得的‘赎罪’！”

　　老庄还想再劝，但柏憬的态度强硬得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

　　就在这时，级部主任匆匆推门进来：“老庄，紧急会议！就差你了！”

　　老庄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柏憬，又看了看焦急的主任，最终只能疲惫地挥挥手，对柏憬说：“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钻牛角尖！”他终究无法解决这深埋在少年心底的仇恨与创伤，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柏憬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却加深了。

　　庄老师的“劝说”在他听来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这只会让他更加确信，没人能理解他的痛苦，也没人能阻止他让时未晞“还债”的决心。

　　时未晞心情沉重地离开办公室区域，低着头快步走着，只想快点回到教室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老庄的介入非但没能带来希望，反而让她更加恐惧柏憬接下来的报复。

　　就在她转过一个走廊拐角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啧，小豆丁，走路不看路？”一个带着点慵懒戏谑的声音响起。

　　时未晞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沈衔影！

　　他刚打完球，额发汗湿，几缕浅金色的发丝贴在额角，怀里抱着个篮球，正微微挑眉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显然，他也刚从球场回来，准备回教室或者去别处。

　　“对…对不起！”时未晞下意识地道歉，身体紧绷，想要立刻绕开他。

　　沈衔影却在她试图侧身溜走时，随意地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看着时未晞瞬间煞白的小脸和惊惶的眼神，觉得有点意思。上次在篮球场帮她解围是顺手，现在又在办公室门口这条走廊遇到她……

　　“刚从老庄那儿出来？”沈衔影瞥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又看了看时未晞明显哭过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被训了？还是……告状没成功？”他语气轻松，带着点看热闹的好奇，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时未晞咬着下唇，不想回答，只想离开。

　　沈衔影看她这副恨不得缩进地缝的样子，那股子恶趣味又上来了。

　　他抱着篮球，干脆和她并肩走了起来，边走边用一种极其随意的、仿佛在讨论天气的口吻说道：“喂，小豆丁，看你这么可怜兮兮又总遇到麻烦的份上，”他侧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要不要跟我交个朋友？”

　　时未晞的脚步猛地顿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沈衔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朋友？他在说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席卷了她。

　　沈衔影的态度像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昨天才在篮球场帮了她，转眼又用这种轻佻的态度提出“交朋友”，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我……”时未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拒绝？她不敢。接受？这太荒谬了。

　　沈衔影似乎也没真期待她的回答，纯粹是觉得逗她好玩。

　　他看着她震惊又茫然的表情，心情莫名好了几分，随手把篮球换了个手夹着，另一只手竟然从裤兜里摸出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薄荷糖，极其自然地塞到了时未晞僵硬的手里。

　　“拿着，压压惊。”他语气依旧随意，“行了，回去上课吧。明天见，‘朋友’。”他把“朋友”两个字咬得有点轻佻，带着明显的戏谑意味。

　　说完，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地迈开长腿，抱着篮球，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朝着与教室相反的方向晃悠着走了。

　　时未晞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颗冰凉坚硬的薄荷糖，看着沈衔影轻松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办公室的沉重压抑，柏憬冰冷的威胁，老庄的无力，还有沈衔影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友谊宣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那颗薄荷糖，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更像一个荒诞的玩笑。

　　朋友？她和沈衔影？这简直比柏憬的报复更让她觉得不真实和……恐惧。

　　她将糖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迷雾。

　　她不知道沈衔影到底想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两个截然不同却都让她无法理解的少年，变得更加混乱和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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