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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涌动
晨雾尚未散尽,总统府的回廊上已结了层薄霜。沈华时披着驼色大衣站在阶前,看着卫兵们换岗时呵出的白气,忽然想起秦锘淮昨夜说的淮河冰裂声。那该是怎样一种声响?是如惊雷般震彻河谷,还是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密绵长?
"先生,秦司令的电报。" 副官捧着文件夹过来,靴底碾过霜花发出细碎的声响,"说蚌埠那边截获了一批军火,枪管上都刻着日本海军省的标记,和上次死士用的是同一批。"
沈华时翻开电报,秦锘淮的字迹在素笺上格外醒目:"佐藤在长江口囤了三艘货轮,明面上是运棉花,怕是想偷运军火进南京。我已让二营去盯着,你这边......"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一小块,像是落笔时忽然顿了顿,"...... 务必锁好西仓库的军火库,钥匙你收着。"
他指尖抚过那团墨迹,忽然想起昨夜秦锘淮翻图纸时的侧脸。台灯的光晕落在他眉骨的纱布上,将那道未愈的伤口衬得愈发清晰 —— 那是替他挡的,在蚌埠车站混乱的人群里,一颗流弹本该嵌进他心口。
"备车,去军械库。" 沈华时合上文件夹,领口的围巾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副官这次没再阻拦,只是低声道:"秦司令留了个排的卫兵在库外等着,还说...... 让您带上那把枪。"
军械库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华时看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步枪,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金属碰撞声。他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左轮,转身时看见一个穿着淮军制服的年轻士兵正蹲在地上擦刺刀,军靴上还沾着蚌埠的红泥。
"你是......"
"报告先生,我是秦司令调过来的,负责看守这批新到的机枪。" 士兵猛地站起来,枪托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俺叫小石头,淮河边上长大的。"
沈华时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笑了:"秦锘淮小时候也总冻着鼻子?"
小石头愣了愣,挠着头嘿嘿笑:"司令说他小时候在冰面上打滑,摔破了鼻子,流的血把冰碴都染红了。他还说......" 少年忽然住了口,耳根泛起红晕,"没什么。"
沈华时没追问。有些话,秦锘淮或许只愿对着淮河的风雪说。他走到最里面的货架前,看见那里藏着个樟木箱,锁扣上挂着把黄铜钥匙 —— 正是秦锘淮昨夜塞给他的那把。
打开箱子的瞬间,樟木的清香混着硝烟味漫出来。里面没有军火,只有一件深蓝色的棉袍,领口绣着暗纹的梅枝,袖口磨得发亮。沈华时指尖一颤,这是他三年前落在苏州老宅的,那时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机会见到。
"秦司令上个月让人去苏州搜的。" 小石头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声音里带着敬佩,"说老宅被流兵占了,他带了一个连的人硬生生抢回来的,还...... 还在您书房的墙洞里找出这个。"
少年递过来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块麦芽糖,糖纸已经泛黄发脆。沈华时捏着那块硬邦邦的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秦锘淮翻墙进苏州老宅,把偷来的麦芽糖塞给他时,两人被巡夜的家丁追得满院子跑。那时秦锘淮的军靴还没磨出后跟,他的金丝眼镜也还没染上硝烟味。
正出神时,仓库外忽然响起枪声。沈华时猛地转身,看见小石头已经端起了机枪,年轻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先生躲起来!俺们奉了司令的命,死也得护着您!"
子弹穿透铁皮屋顶的声音刺耳欲聋。沈华时蹲在樟木箱后,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忽然想起秦锘淮留在电报上的话:"佐藤想趁直系特使的事搅混水,他们要的不是军火,是你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平息。沈华时握着左轮的手心全是冷汗,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军靴碾过碎玻璃的清脆声响。
"沈华时?" 秦锘淮的声音隔着铁皮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死就应一声。"
沈华时猛地推开箱子盖,看见秦锘淮站在晨光里,军装上沾着新的血渍,手里还攥着把染血的短刀。他身后的卫兵正拖着几个穿黑衣的人往外走,那些人领口都绣着银色的樱花 —— 是日本黑龙会的标志。
"你怎么来了?" 沈华时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
秦锘淮没回答,只是伸手拂去他肩头的灰尘,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时顿了顿:"小石头说你喜欢吃麦芽糖,我让人去城南铺子买了两斤。"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牛皮纸被血渍洇了个角,里面的麦芽糖还冒着热气。沈华时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混着嘴里的铁锈味,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暖意。
仓库外的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穿过铁皮屋顶的弹孔,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秦锘淮忽然握住他拿枪的手,将枪口转向自己的太阳穴:"记住,要是被他们活捉,就用这把枪对着这儿。"
沈华时猛地抽回手,左轮 "当啷" 掉在地上:"你疯了?"
"我没疯。" 秦锘淮捡起枪塞回他腰间,声音低沉如河底的卵石,"沈华时,这世道容不得心软。你要是落在佐藤手里,比死更难受。"
远处忽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嘹亮,像是在回应着什一么。沈华时看着秦锘淮眉骨上重新渗出血的纱布,忽然明白淮河的冰裂声究竟该是什么样 —— 大概就像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暗流,明明灭灭,却足以撼动整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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