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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引路,淬炼伊始
楚晏是在一种奇异的感知中醒来的。
并非因为晨光——他的世界依旧永夜。也并非因为寒冷或伤痛——它们已成为呼吸般常态的背景音。
而是源于丹田。
那粒比尘埃更微小的光点,经过一夜无意识的自主吞吐,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它像一颗沉睡的种子,在废墟的中心极其缓慢地搏动,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润暖意。这暖意与他破碎丹田不断逸散生命精气的冰冷空洞形成拉锯,虽然依旧微不足道,却像黑沉沉海面上的一座灯塔,坚定地昭示着某种存在。
正是这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温差变化,将他从深沉的昏睡中拉扯出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所有记忆——绝望自戕、无形之手、暖流治愈、狼群环伺、死灰复燃的光点——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最后定格在那句无声的誓言:“……等着我。”
空洞的眼眶下意识地转向身侧虚空。
没有回应。
唯有林间清晨的湿冷空气,带着草木清香和露水的味道,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他”还在。
楚晏心中笃定。虽然无法感知,无法触碰,但那粒因“他”而生的光点就是明证。它存在,就意味着“他”的痕迹烙印在了自己这具残破躯壳的最深处。
这就够了。
他不再试图去“寻找”,而是开始“感受”。
他挣扎着坐起身,忽略掉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剧痛和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将所有意识集中向内。
视觉已失,其他感官却在生存的逼迫和精神的极致专注下,变得异常敏锐。耳朵能捕捉到更远处溪流的淙淙声,鼻子能分辨出不同植被的气息,甚至皮肤能感知到空气中极其细微的灵气流动——它们大多对他这具“漏勺”般的身体避之不及,唯有极少的一丝,会被丹田那粒光点本能地捕捉、吞噬。
这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方向。
他需要能量,需要更多的灵气来滋养那粒光点。水流附近,灵气通常更为浓郁。
楚晏伸出手,摸索到身旁一根较为结实的树枝,将其作为探路的拐杖,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陡峭湿滑的山林对他一个盲人而言,不啻于布满陷阱的迷宫。拐杖探出的前方可能是实地,也可能一脚踏空。裸露的皮肤被带刺的灌木划开新的伤口,摔倒更是家常便饭。
沈青檐沉默地跟随。
他“看”着楚晏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抱怨或沮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用手触摸岩石的纹理和苔藓的湿度来判断方位,侧耳倾听水声的远近调整方向,甚至利用摔倒时触摸到的泥土和植被变化来修正路径。
他的动作从最初的笨拙踉跄,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熟练起来。仿佛他的大脑正在黑暗中飞速绘制一幅全新的、基于触觉、听觉和嗅觉的地图。
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体力。他摸索着辨认出几种可食用的苦涩野果和嫩茎,囫囵吞下,勉强果腹。找到溪流后,他伏下身,像一头困兽般贪婪地啜饮冰凉的河水。
然而,最大的问题,依旧是那破碎丹田无时无刻的逸散。那粒光点吸收灵气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命精气流失的速度。他就像一柄有了细微裂纹的容器,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干涸。
必须更快!必须找到更多灵气!
楚晏的眉头紧锁,一种焦灼感在冷静的外表下蔓延。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他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疯狂地催动那粒光点,试图逼迫它更快地旋转,吸收更多能量。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洒在面前的落叶上,触目惊心。
过度催动引来了丹田废墟更剧烈的反噬,那刚有起色的光点都瞬间黯淡了几分。
楚晏捂着剧痛的小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沈青檐的意识微微波动。他感知到楚晏体内那刚刚萌芽的平衡被打破,那丝天道生机催生出的光点险些因这鲁莽的举动而溃散。
愚蠢!这等新生之物,岂能如此粗暴对待!
然而,规则锁链冰冷地提醒着他旁观者的身份。
就在沈青檐以为楚晏会再次昏死过去时,那颤抖却慢慢停止了。
楚晏缓缓松开捂着小腹的手,沾着血污的手指摸索着地面,支撑起上半身。他歪着头,空洞的眼眶“凝视”着虚空某处,仿佛在倾听着什么,感悟着什么。
许久,他抬手,慢慢擦去唇角的血迹。
脸上没有任何懊悔或后怕,只有一种明悟般的冷静。
他明白了。
那粒光点,并非他过去所熟悉的、可以随意驱使的灵根。它更脆弱,更微妙,像初生的火苗,需要小心呵护,而非狂风骤雨般的催逼。
它遵循着另一种……更古老、更接近本源的规律?
他不再试图强行“修炼”。而是重新躺下,放松身体,只是将一丝意念轻柔地附着在那光点之上,不再强求它做什么,只是去感受它的搏动,它的饥渴,它的喜好。
他“看”到,当林间微风吹过,带来远方一株灵草散发的微弱气息时,光点会欢欣地跳动;当阳光穿透树叶缝隙,洒落身上时,它会贪婪地吸收其中蕴含的太阳精华;甚至当深夜露水凝结,沾染皮肤时,它也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水灵之气。
它不挑食。它渴望一切形式的能量,但需要的是涓涓细流般的滋养。
楚晏仿佛一个最耐心的学徒,开始学习一种全新的、无人教导的语言——与那粒光点沟通的语言,与这片天地间最微末能量沟通的语言。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更加专注。赶路时,他会时不时停下,用手触摸某块蕴含一丝地脉灵气的岩石,用脸颊去感受阳光照射的角度,甚至在雷雨来时,冒险停留在开阔地带,感受那天地间至阳至刚的狂暴能量(虽然不敢吸收,但那气息让光点兴奋战栗)。
他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静下来,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和谐。虽然生命精气仍在流失,但那光点壮大和自主汲取灵气的速度,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却真实不虚的速度,一点点追赶上来。
沈青檐“看”着这一切,心中波澜微起。
这少年……不仅在适应黑暗,更是在以一种惊人的悟性,本能地摸索着贴近“自然”的路径。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利用那光点反馈的微弱感知,来更精确地规避危险,寻找方向。
那粒因天道生机而诞生的微光,竟真的成了他在无尽黑暗中的唯一指引。
这一日黄昏,楚晏找到一处隐蔽的山壁凹陷处,决定在此过夜。
他熟练地收集干枯树叶铺成简陋的床铺,又用树枝和石块尽量堵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面对着洞外逐渐沉下的夕阳方向,盘膝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掌,摊开,仿佛要接住那最后一点温暖的余晖。
晚风吹起他额前散落的黑发,他苍白而染着污迹的侧脸在夕照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双空洞的眼眶映不出任何光彩,却仿佛倒映着某种内里的、日益燃烧的火焰。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异常平静的坚定,消散在风里:
“你看,我能做到。”
“……我能,活下去。”
这句话,不像询问,不像祈求。
更像是一句陈述。
一句说给那无声存在听的、带着倔强证明意味的陈述。
然后,他收回手,抱元守一,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废墟与微光并存的丹田,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水滴石穿般的修炼。
沈青檐存在于规则的缝隙间,沉默地笼罩着这方寸之地。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暖光消失,寒意重新笼罩山林。
黑暗中,那少年丹田处的微光,稳定地、持续地亮着。
如同永夜中,第一颗不肯坠落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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