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殒轮回

　　第四章：静思园的窃听者

　　火星的“夜晚”只是穹顶光线的模拟暗淡，穹顶之外永恒的沙暴在屏障上刮擦出永不停歇的嘶鸣。恩佐像一道真正的影子，紧贴在静思园外壁巨大冷凝管道的阴影里。管道冰冷刺骨，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渗进他粗糙工装服的领口，带来阵阵寒意，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烧灼的火焰。

　　昆仑冰崖上，艾米莉那指向自己心脏的冰冷枪口，那抹恒定流淌的圣银链蓝光，还有幼龙绝望的哀鸣，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索伦的伪善，艾米莉的非人状态，还有那指向“生命电池”的可怕线索…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刺破所有迷雾、证明自己并非疯狂的答案。直觉像警铃一样在他脑中尖啸：静思园，这座守护派的“圣地”，隐藏着所有秘密的核心。

　　他对锈渣层如同迷宫般的管道系统了如指掌，这给了他潜入的机会。避开几处移动的巡逻哨兵并不容易。他们覆盖着哑光黑色装甲，行动无声，如同索伦意志的延伸。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鼓。他利用冷凝管道巨大的阴影和维修梯架的复杂结构，像壁虎一样艰难地向上攀爬、移动，最终抵达了一个能够俯瞰下方核心区域的位置。

　　下方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冥想平台，由某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场托举着。平台中央，索伦议长的全息影像正清晰地浮现出来。没有议会大厅的悲悯，没有面对公众时的神性光辉。此刻的索伦，声音冰冷、精确，如同最高效的中央处理器在输出指令，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恩佐紧绷的神经上：

　　“…昆仑山冰谷坐标（X-74, Y-19, Z-03）的能量溢出节点，已由目标土蝼（代号‘山峦’）在失控状态下的临死反扑成功破坏。能量泄漏读数符合预期模型。”全息索伦的影像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像是在念诵一份枯燥的技术报告。

　　“移民派‘碎骨者’机甲部队损失：确认摧毁三台，严重损毁一台，人员伤亡：17人阵亡，3人重伤。损失比例17.3%，处于计划内可接受范围（阈值<20%）。”冰冷的数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在评估一批消耗品的报废率。

　　“分析结论：移民派的暴力本性和扩张主义倾向，正被高效地利用，替我们承担清除那些成年、高能量级、难以控制的巨兽目标所产生的‘业力’。”索伦的影像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某个复杂的逻辑链，“这种外部化处理方式，显著降低了守护派直接介入的伦理风险和潜在能量反噬，优化了整体行动效率。”

　　恩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业力？原来移民派那些狂热的好战分子，在索伦眼中，不过是用来承担杀戮罪责的、可以随意丢弃的“绝缘手套”！他们的牺牲，只是计划书中一个冰冷的百分比！

　　全息索伦的影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精准的、非人的、如同程序计算出的微笑弧度。“关键节点：根据‘先知’核心计算模型预测，当移民派主导的地球巨兽灭绝计划推进至临界点（目标灭绝率≥82%），地球原始生命能量场将因巨兽大规模消亡而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期，其防御屏障将出现理论上的绝对薄弱窗口…”

　　影像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投向了某个不可见的远方，但在某个瞬间，那冰冷的视线仿佛无意识地扫过悬浮平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监控分屏——屏幕中，正是恩佐藏身的管道阴影轮廓！索伦的指尖在控制台上极其轻微地停滞了零点几秒，随即恢复流畅。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期待：“…于该时间窗口内，立刻启动‘丰收之镰’最终协议。同时，为确保轨道轰炸拥有峰值能量输出，所有‘生命电池’单元必须同步进入III级过载能量抽取模式。执行指令：Theta-7。优先级：最高。目标：确保收割效率最大化，为新纪元奠基扫清一切障碍。”

　　生命电池！！！单元！！！

　　这两个词如同一道无声的霹雳，狠狠劈在恩佐的脑海！血液瞬间冻结！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彻底证实！

　　他猛地想起玛尔塔脖子上熄灭的虔信环蓝光！

　　想起终端屏幕上那个冰冷的“能量回收效率：98.5% (评级：优)”！

　　想起锈渣层那些日渐枯槁、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佩戴着虔信环的同胞！

　　那些被宣传为“自愿奉献者”、“回归宇宙循环”的崇高牺牲者！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奉献者！他们是“电池”！是“单元”！是索伦庞大机器中，被系统化、高效化榨取生命能量的…燃料！索伦口中那神圣的“归于星尘”的救赎，包裹着的，是活生生的人被当成柴火般烧尽的恐怖真相！而“丰收之镰”，这个听起来如同神圣仪式的名字，背后竟然是灭绝性的轨道轰炸！

　　愤怒、恶心、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恩佐。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怒吼。他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毒液注入他的血管。

　　全息影像闪烁了一下，索伦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确认：“‘生命电池’阵列主控中心报告：当前在线单元数量：374,821。III级过载模式已预加载，随时可激活。预计峰值能量输出可维持‘丰收之镰’主炮持续轰击27.4标准分钟，足以覆盖所有预定坐标，完成地表净化。”

　　三十七万四千八百二十一个“单元”！！！

　　三十七万四千八百二十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只为了维持一次毁灭性的轰炸二十七分钟！！！

　　冰冷的数字，高效的计算，彻底剥下了索伦所有伪善的画皮！这不是救世主，这是披着人皮的、以行星为砧板、以同类为燃料的…恶魔！

　　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熄灭了。悬浮平台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周围仪器幽绿的指示灯在寂静中明灭不定，如同鬼火。

　　恩佐在冰冷的管道上趴了足足一分钟，身体僵硬，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立刻找到艾米莉！必须撕开她眼前的迷雾！她也是索伦的工具！她颈间的圣银链，和锈渣层的虔信环，本质上是同一种枷锁！她不能…她不能被蒙蔽着成为帮凶！

　　他像受惊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下管道，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恶寒。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避开巡逻路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静思园守卫森严的区域，朝着核心居住区艾米莉的隔离舱狂奔而去。

　　厚重的合金舱门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门上的识别器闪烁着无情的红光。恩佐用尽全力捶打着坚硬的门板，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的血沫：

　　“艾米莉！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我听到索伦的话了！他骗了所有人！他说的‘生命电池’…就是锈渣层的人！是那些戴着虔信环的同胞！他在活活抽干他们的命！把他们当柴火烧！‘丰收之镰’不是救赎，是彻头彻尾的种族灭绝！是屠杀！是屠杀啊！！”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通道里只有恩佐粗重的喘息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过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门上的微型通讯器红灯终于亮起，传来艾米莉的声音。那声音毫无感情，冰冷得像最劣质的合成音，带着程序化的漠然：

　　“侦测到针对最高议长的诽谤性言论。严重违反核心居住区安全条例。警告：立即离开该区域。重复：立即离开。否则将强制启动安保协议，采取驱逐措施。”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宣读一条与己无关的规章制度。

　　这冰冷的程序化回应，像一盆冰水浇在恩佐燃烧的怒火上，却瞬间激起了更狂暴的绝望。他更加用力地捶打着门，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丝：

　　“艾米莉！看看你脖子上的链子！它在控制你的思想！它在吸你的血！就像那些虔信环吸干锈渣层的人一样！你父亲索伦不是守护者！他是刽子手！他是把活人当燃料的魔鬼！他在犯罪！他在毁灭火星！也在毁灭你！你醒醒啊！！”恩佐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住口！”

　　门内，艾米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平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仿佛灵魂深处在剧烈挣扎的痛苦和愤怒！她的声音甚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出现了短暂的失真：“父亲…是守护者！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灯塔！是唯一的…希望！你在亵渎神圣！污蔑！立刻…滚！！”

　　她的嘶吼声未落，异变陡生！

　　恩佐隔着门上高强度观察小窗看到，艾米莉颈间那条圣银链坠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深蓝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将整个隔离舱内部映照得一片诡谲的幽蓝！仿佛链坠内部有一颗微型的恒星在剧烈燃烧、失控！

　　紧接着，门内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凄厉闷哼！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灵魂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撕扯！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的沉闷巨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那刺眼的蓝光在观察窗外明灭不定，如同索伦无声的、充满嘲弄的注视。

　　恩佐僵立在门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从观察窗透出的、灼烧着他视网膜的深蓝光芒，像极了玛尔塔脖子上熄灭的蓝光，也像极了他终端屏幕上标注着“优”级的冰冷数据！就在那声痛苦闷哼穿透合金门的瞬间，恩佐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同步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光芒，是禁锢灵魂的锁链被强行收紧时发出的哀鸣！是索伦对反抗意志最冷酷无情的镇压！

　　艾米莉在里面…她正在承受什么？那声痛苦的闷哼…是圣银链的反噬吗？索伦连自己的女儿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控制着？！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恩佐撕裂。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隔绝一切的、冰冷的合金门，那抹如同鬼火般明灭的幽蓝光芒，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通道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管道滴落的冷凝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证据…他有了。但代价…太大了。

　　静思园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无声地蔓延开来，将他孤独的身影彻底吞没。火星的夜，从未如此漫长，如此冰冷。通往真相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同胞的血与泪之上，而尽头，是比深渊更深的绝望，还是…一丝微弱的、反抗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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