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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A大附院虽然全天忙碌,但不知是不是出于保护患者隐私的原则,宣传处和内外科楼之间都有段说长不长的连廊,让这头几乎触及不到什么医疗核心区域。谢时予下午手术前没什么事,便翻开册子做了些笔记,又查了下胃黏膜剥离手术的相关资料,而后打开手机消息,看见蔡姐让自己提前半小时去候场,暗暗放了心。
谢时予收拾东西时,余光透过窗户向外,却刚好看见李奉心在楼下徘徊。他颇感无奈,对着窗户调侃他:“李医生,你又在摸鱼吗?”
李奉心闻声抬头,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他单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举起个文件夹晃了晃:“摸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好笑,“我在给某个新来的宣传科实习生送手术知情同意书。”
谢时予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文件,赶紧下楼去接。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李奉心把文件递过来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凉得像他形容的手术室温度。
“术前须知都在里面,”李奉心指了指文件,"重点部分我标黄了。患者是位老教师,特别嘱咐要把科普内容写得通俗些。”他顿了顿,突然伸手把谢时予被风吹乱的衣领翻好,“两点半在3号手术室门口等,不过别慌——这次可没有奖章给你撞了。”
谢时予握着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文件夹,看着李奉心大步流星走向外科楼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白大褂后摆沾了片金黄的银杏叶。那片叶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鉴于李奉心多次提到手术室冷,本打算原模原样进去的谢时予最终还是听了劝,拿了一件薄风衣穿上,毕竟还在秋天,要再多衣服也没有了。正愣神之间,蔡姐款款而来,催人去洗手做消毒。谢时予立马进入精心打造好的工作状态:“哦好,我马上。”
手术室比想象中温度还要低。刚踏入进去,刺骨的冷气顺着风衣缝隙钻进来,谢时予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指尖在记录本上微微发僵。方主任递来消毒洗手液时,余光瞥见观摩区的玻璃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李奉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正低头整理口罩。
“新来的?第一次进手术室吧?”护士长见他动作生疏,笑着提醒,“搓手要搓到肘关节以上。”
谢时予点头照做,冰凉的水流冲过手臂时,忽然有人从身后递来件深蓝色手术服。李奉心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容置疑,“患者麻醉开始了,你站我旁边记录。”
无影灯亮起的刹那,谢时予看见胃肠外科的方竞主任戴上手套的手指在灯光下苍白如瓷。方竞在A大选课论坛和附院的主任医师名单中名气很大,谢时予以前来医院拿药的时候多次看见那堵墙上挂着这人的星标牌,没想到他竟然是李奉心的导师。
那双手指此刻握着内镜器械,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冷气在谢时予鸦羽般的睫毛上凝成薄雾,他悄悄往李奉心身边挪了半步——那里似乎比别处暖和些。
“冷?”李奉心头也不抬地问,手里的记录本迎合着钢笔的挪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见谢时予摇头,他忽然用肩膀轻碰了下对方,“撒谎。你写字的手在抖。”
监控屏上,病变组织正被精准剥离。谢时予看着忙碌的医生们映在屏幕上的侧脸,突然觉得手术室的温度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台手术做了几个小时,虽然实习合同上明确写着,理论上三点就能下班,但谢时予跟完手术全程后,转眼就到下午将近六点了。
他站的腿脚发僵,出来后却第一时间确认稿子递交时间:“蔡姐,稿子ddl什么时候?”
后者拢了拢头发:“不着急,这周之前都行。你刚来第一天,有些专业名词还是得消化一下再往上填,实习宣传岗不是实习医生岗,别太焦虑。”
谢时予点点头,正想再问些细节,忽然感觉肩上一沉——一件带着消毒水气息的白大褂披在了他身上。李奉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这人大概刚刚去虚心求教了,然后慌忙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微湿。
“站了三个小时,”李奉心递来一杯热巧克力,杯壁上凝着水珠,“腿没废算你厉害。”他转头对蔡姐说:“方主任让我带他去吃个饭,科普稿的医学术语部分我负责校对。”
蔡姐促狭地眨眨眼:“哟,小李大夫这么热心?”
李奉心面不改色:“怕他写错专业术语,害我们科被投诉。”说完拽了拽谢时予肩上滑落的白大褂,“走了,典型案例。食堂的红烧狮子头快卖完了。”
谢时予还没消化完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对方已经大步离开了。他只好捧着热巧克力跟上去,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恍惚间发现李奉心的左手一直虚扶在腰后——这个需要观摩手术全程、分析每一根血管和每一片组织走向并做学术性过程记录的人,其实比他更疲惫。
秋日的暮光透过走廊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谢时予敏锐地一抬头,看见对方按住厚重的楼道门沉默等自己过来的动作,说不动容是假的,但心底仍然保持着一丝戒备。
李奉心看穿似的淡淡一笑:“怕你累了不说。咱俩虽然才见过几面,但我直觉上看……你挺容易勉强自己的。”
谢时予的脚步微微一顿,热巧克力的甜香在两人之间氤氲。他侧头看向李奉心,对方已经收回手插进兜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像在讨论病例。
“学长这么相信直觉?”谢时予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们学新传的人,最擅长制造假象了。”
李奉心突然停下脚步。走廊尽头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盖在谢时予的脚尖上:“是吗?”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谢时予的左手腕——那里有道浅浅的压痕,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那这个呢?”手指又移到谢时予肩头,“风衣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从手术室出来到现在都没发现。”
谢时予低头,看见自己的纽扣确实错位着,露出一小片衬衫领口。他尴尬地用手遮了遮,而李奉心的指尖悬在半空,没有碰到他,却像解开了某个精心伪装的结。
“走吧,”李奉心转身继续向前走,声音融在暮色里,“再晚真没狮子头了。这次算我请,下次……”
他回头看了眼谢时予,“下次你再勉强自己的时候,记得先问问我的直觉准不准。”
谢时予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肩上的白大褂沉甸甸的,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和重量。他悄悄把错位的纽扣解开,重新系好,快步跟了上去。
这片院区离A大最近,总院的规模总是大的难以想象。两个人七绕八拐却不言语的氛围让谢时予觉得有些尴尬。他琢磨了一下开展新话题的方式,最后轻声笑笑:“其实第一次碰坏你那奖章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怕你……”
李奉心几乎是立即转头,挑眉接下去:“怕我讹你?”
手术室走廊的顶灯在他镜片上投下两道狭长的光,他嗤笑一声,从白大褂口袋掏出那枚带着划痕的奖章,“医学院的人要真想讹人——”奖章在他指间转了个圈,“至少会选个更贵的器材。”
谢时予望着那道被自己反复擦拭过的划痕,突然发现金属边缘多了处新磨损。李奉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若无其事道:“上周用它撬过药瓶。”见谢时予瞪大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平衡了?你划一道,我磕一道。”
食堂窗口的阿姨正要收起最后两份狮子头,李奉心突然快走两步:“阿姨等等!”他回头看向谢时予,夕阳把白大褂染成暖橙色,“两份,其中一份给这个……怕被讹的小朋友。”
食堂的暖光打在两个人面庞上,谢时予没说话,一直在专心吃菜,但盘里的米饭却并没有少下去多少。李奉心眼看着对方,嗫嚅开口:“那个……我不是干涉你哈。你不吃主食吗?减肥?”
谢时予顿了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刺耳的事情般垂了垂眸子:“没有,就是不太吃米饭,听说刺激胃酸分泌……”对面传来李奉心大笑:“嚯,才来一天!就懂这个了?”
谢时予的筷子停在半空,白米饭的热气掩盖住了他的情绪。“现学现卖。”他低头把狮子头汤汁浇在米饭上,酱汁慢慢渗进米粒的缝隙,“不过学长你们医生……”话没说完,李奉心突然把餐盘推过来——半碗晶莹的藜麦饭倒进他碗里。
“医学院生存法则第一条,”李奉心用手术剪般利落的手势把藜麦和米饭拌匀,“藜麦中和胃酸。”见谢时予愣住,他舀起一勺自己碗里的红油辣子鸡,“不信?我拿辣椒赌命。”
蒸腾的热气里,谢时予看着对方被辣得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背包里那盒消化酶片。他舀起混合饭送入口中,谷物特有的清香裹着酱汁在舌尖漫开。谢时予终于笑出声,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餐盘里的藜麦饭不知不觉少了一半。
窗外飘起夜雨时,李奉心摸出个保温杯推过去。谢时予旋开盖子,小米粥的暖香混着枸杞的甜,在冰凉的秋夜里腾起白雾。金属杯底刻着行小字:A医大搏击社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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