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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逢故旧
却说少年眼看着自己瞧中的灯被这小丫头捷足先登,气得一盏也不买了,只继续在街上闲逛。
“郎君,那不就是抢您灯的小娘子吗,怎么灯也不要了。”小厮眼尖,远远看到那盏走马灯被弃在地上。
少年一乐,冤家路窄,既然碰到了,他要作弄一下这坏丫头。
他挥一挥手,示意两个小厮不要跟上。他蹑手蹑脚从背后接近,在坏丫头肩上重重一拍:“喂!”
阮音悚然回身,双手紧紧捂着头顶。少年看清她正脸,这才发现她双眼晶莹,扁着嘴,泪水已糊了一脸。
“你……你不是要碰瓷吧,我可没有打你头啊!”少年顿觉头大,小娘子什么的最烦人了,动不动哭哭啼啼,他竟然忘了。
阮音嘴扁一扁,又落下两串泪珠来。
“你别哭啊,要不我跟你赔礼?我给你买灯?”少年手足无措,绕着她左右转圈作揖,把个小娘子惹哭不是大丈夫所为。
阮音感受着手下热乎乎、毛茸茸的尖耳朵,只觉天都要塌了,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什么?这里这么多人,被人发现她是怪胎,定要把她捉起来,她再也见不到爹爹阿娘了。她不应该偷偷跑出来的,等阿娘下一次见到她就得隔着铁笼,又说不定已经是天人永隔了,阿娘得有多难过啊。想到这,眼泪更像开了闸一样止也止不住了。
“哎呀,你要什么只管说,我堂堂季二郎君一定说话算话,你快别哭了。你是迷路了?我叫人送你回家?”不错,这小少年正是季焕。
突然听到“回家”二字,阮音一下止了哭声:“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叫小厮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你可知道?”季焕担心,这这笨丫头说得出家住哪儿吗。
“我家住在在城西柳叶斜街。”阮音抽抽搭搭,两手仍不忘紧紧捂住头顶。
“你别哭了,我就让小厮送你回家。”季焕松一口气,好在还不算太傻。
“那你先转过去。”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季焕这下可不敢与她多说了,转身冲远处的两个小厮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阮音躲在他身后,趁机飞快将斗篷的风帽戴上,在下巴处紧紧攥住。
被人发现是怪胎抓起来的危险似乎将要解除了,阮音这会儿理智回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丢人了。在一个不认识的郎君面前像个小儿一样嚎啕大哭,现下还有眼泪挂在腮边呢。她赶紧拿另一只手背蹭去泪痕,支支吾吾冲少年福了福身支吾道:“多谢你……唔……对不住……”
季焕大度摆手:“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阮音不服气地噘噘嘴:“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吧……我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声音越来越轻,刚刚跟幼儿一样大哭的人实在没有底气说这话。
“郎君。”小厮上前行礼,其中一人还极有眼力地把阮音掉在地上的走马灯捡了起来。
“你,送这丫头回柳叶斜街。”季焕一指那提灯小厮,“务必看她进家门再回来。”
阮音跟在小厮身后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灯影里那少年的背影,季二郎,不知是哪个季。
这一次的上元夜游以阮音久违地挨了一顿揍终结。爹爹阿娘急疯了,甚至派了林伯去官府报人口失踪。
床头挂着的走马灯仍在不知疲倦地旋转,阮音摸摸头顶,毛耳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一切好像一场梦,但是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不似梦中。
从那以后,阮音再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了,自然也没有再见过“堂堂季二郎君”。那日小桃说起季家抄家,她也不曾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直到季焕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她们眼前,她立刻就相信了他,也想通了官府通缉的正是这个“季”。
小桃将衣服递给季焕,他倒也不矫情,进了个死胡同飞快换上便出来了。新晋“二表哥”带二人去骡马行买了一辆马车,虽狠狠砍了价,小桃掏钱时还是心如刀割。
“姑娘,原本走水路可便宜多了。”她噘着嘴嘟嘟囔囔。
“好了,管家婆,若无季郎君,我们现下还不知道如何呢。这马车到了京城还可以出手,必不亏的。”
季焕在外面驾车,将那丫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马车辚辚,张贴着他画像的城门就在前方,季焕攥紧缰绳低下了头。
“去哪里。”守城兵士拦下他们。
小桃掀帘:“官爷,我们是城西柳叶斜街阮家的,老爷过世了,我们表郎君送我们姑娘上京城去投奔亲戚。”
兵士向车内看一眼,见只有一个小娘子,再看驾车之人,上面交代重点盘查单身青年男子,这样拖家带口的只要略看一眼就可以放行:“你,过来和这画像比对一下。”
季焕心沉了下去,他攥紧拳头,瞄一眼车前,拦着的只有两个懒懒散散的兵士,万一被认出,硬拼肯定是不行的,或许驾车闯出去还有一丝生机……
他缓缓抬头,却在看到通缉令的一刻差点笑出声。
画像上的人方面阔口,眼如铜铃,除了能看出是个未蓄须的男子,没有半分与他相似之处。
“走吧。”兵士挥挥手示意放行。
“多谢官爷。”小桃放下帘子,大呼一口气倒回车壁上和阮音咬耳朵,“姑娘,可把我吓死了!”
阮音噗嗤一笑,她在码头看过季焕的画像,用这样的画通缉,只能抓到剃了胡子的张飞。
三人白日赶路,傍晚便投宿客店,如此走了两日,进入了句余县地界。将马车留在客店,嘱咐伙计照看马儿食水,三人便去街市上逛逛,也采购些蒸饼、肉脯等物带着路上吃。
这两日晓行夜宿,虽未错过宿头露宿荒野,却也没有在大的集镇停留,赶路颇是乏味。阮音见路边一个货郎担子里有些精致的绢花,拉着小桃挑拣起来。
季焕抱臂站在一旁,却见对面一家药堂里,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频频向他投来目光,犹豫再三后向他们走来。
季焕压低了斗笠转身便要躲,深悔自己因那通缉令放松了警惕。句余与信安相隔不远,或许有人认得他也说不定。
“这位郎君,你……你可是姓季?”那中年男子已经疾步走到他身后,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您认错人了,我们家姓阮。”阮音不动声色挡在两人之间。
“不,错不了,你是二郎,阿焕,是不是?你小时候随你爹爹来过句余。我姓林,你可还记得?”
季焕一震,他确实记得一位热心的林伯伯,小时候他曾随父亲出门巡视铺子,到句余时还曾借住过林家。
林老爷一把抓住季焕手臂,压低声音:“听说你家出事,我忧心如焚,可又没有法子。孩子,你怎么到这儿的?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
阮音与季焕对视一眼,此时要想走脱必会引来众人围观,倒不如见机行事。一行人随着 林老爷进了药堂后院。
林家经营这家药堂,到了林老爷已是第三代。别看他如今团团脸,肥圆身材,只差写着“和气生财”在脑门上,年轻时却是任侠轻狂,好丹青,喜交游,眼看年届而立还不肯接手家中生意。
及至父亲突然中风倒下,他仓促上马,焦头烂额。有个外地药商欺他外行,贩了一大批劣等药材给他,幸亏季老爷恰巧路过,帮他挽回了巨额损失。
“若无你父亲,我只怕早就砸了招牌。孩子,如今你家……”林老爷想到恩人兼好友蒙难,不由滴下泪来,“你们今晚便住到我家吧,外头人多眼杂,太不安全了。”
他神色不似作伪,若要举告,此时官差也该到门口了,且他说的确实有理。季焕与阮音商议一番,便回客店取车马行李,按林老爷所说的地址找到了林宅。
林老爷亲自在门口等候,将他们引到一处精巧院落:“二郎,我已让人收拾出两间屋子,你与你的朋友今晚就先将就一下,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与下人说,明日我再……”
“不了,林伯伯。”季焕谢过他好意,“我们明日就上路,我要去京城调查我父兄的案子。况且我这身份,怕给您招祸。”
眼见林老爷眉毛撇成个八字,眼圈一红又要落泪,阮音忙转换话题:“林老爷,贵府这园子修得好生精巧。”
“阮娘子谬赞了。”林老爷拭拭眼角,“我在生意上无甚天分,年轻时附庸风雅,倒叫你们见笑。对了,这隔壁院住的是一家老租户,不过两边相通的月洞门早已封死,那边另在街上开了门,不往府内进出,你们不必担心外人打搅。”
小桃没忍住插话:“林老爷这样身家,竟还在家中收租客吗?”
林老爷并不以为忤,捋须哈哈一笑:“这也是我年轻的时候,偶见一家外乡人扶老携幼,无处落脚,便辟出园子一角给他们居住。这些年倒也相安,就不曾提过搬迁。”
季焕由衷道:“林伯伯急公好义,是真正的大善之人。”
闲话几句,林老爷叮嘱他们早些歇息,便告辞回正院了。
三人各自洗漱歇息,不在话下。
或许是赶路辛苦,这夜阮音十分好眠,几乎沾枕便没了知觉。恍惚间听得更鼓敲过三下,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脚似有意识般趿上鞋,绕过睡在外间榻上的小桃,推门轻轻走了出去。
阮音只觉似梦似醒,如堕云雾,再回神时,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小院中。
她举目四顾,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身后是一堵墙,脚下的曲径通向光亮处,有喧闹人声传来。她似无所惧,提裙循着人声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是院子的中庭,当中一棵硕大的古槐,枝干虬结盘曲,树冠浑圆如伞盖,当间垂挂着无数雪白的花序。夏夜的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将槐花清幽的香气送到鼻端。
庭院各处灯烛煌煌,照得四下亮如白昼,树下摆着一色十几条几案,倒似要开一场夜宴,只是宾主尚未入席。
这梦境好生奇怪,阮音想着,朝人声喧哗处走去。那是正堂的位置,房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时有女人和孩童的笑声,亦有男子交谈的声音。
不由自主地,阮音拾级而上,走到了门前。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敲门时,房中语声戛然而止。她后退两步,正待躲藏,房门豁然开启。
看清眼前景象,阮音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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