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长风

　　林河在储物间里发现了一辆旧自行车。车身上积了灰，车胎瘪得像两条干瘪的丝瓜。他蹲下来，手指抹过锈迹斑斑的车铃——铃铛上刻着母亲的名字缩写，是很多年前她骑去菜市场用的。
　　打气筒压下去的时候，发出年迈般的喘息声。车胎渐渐鼓胀，林河恍惚间听见母亲的声音：“河仔，骑慢点，路上有石子。”
　　东街的石板路颠簸不平。林河骑得很慢，竹编相机包在车筐里晃荡。拐过邮局时，车链突然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响，紧接着踏板空转起来——链条断了，像条死蛇般垂落。
　　他蹲在路边摆弄了半天，机油蹭在指腹上，怎么擦都留下一层灰蒙蒙的痕迹。
　　“老陈修车铺”的招牌褪了色，但门口的风铃倒是崭新，是几个易拉罐剪成的鱼形，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林河推着车站在门口时，最先看见的是蹲在轮胎堆里玩弹珠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那个缺了颗门牙，正用沾满油污的手数玻璃珠。
　　“修车？”
　　声音从摩托车底下传来。陈野滑出半个身子，脸上沾着道黑色油渍，像被谁用炭笔画了道胡须。
　　修理厂比想象中整洁。工具墙上，扳手和螺丝刀按大小排列，像某种金属乐器。角落里摆着张矮桌，上面摊开本作业本——数学题只写了一半，空白处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摩托车。
　　“阿杰，拿14号扳手。”陈野头也不抬地说。 那个缺门牙的孩子立刻蹦起来，熟门熟路地翻找工具。林河注意到他手腕上有圈淤青，被刻意用脏袖子遮着。
　　陈野修车时很少说话。他手指粗粝，摆弄细小的链条扣却灵活得很。阳光从棚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他后颈突出的骨节上，那里有块晒脱皮的红痕。
　　“他们……”林河指了指孩子们，“是你……”
　　“捡的。”陈野用膝盖顶住车轮，“就像捡螺丝钉。”
　　最小的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野哥说我们是没人要的废零件！”
　　陈野头也不抬地弹了他个脑瓜崩，力道很轻。车修好了，链条上了新油，转动时不再咯吱作响。
　　林河掏钱包时，那个叫阿杰的孩子突然凑过来：“哥哥，你相机里有没有拍到大桥下的白鹭？”
　　“下次……”林河顿了顿，“下次我带照片给你看。”
　　陈野正用抹布擦手，闻言动作顿了顿。风铃又响了，这次吹进来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工具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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