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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日的紫罗兰
早上的阳光亮的刺眼,随着窗帘缝隙漫进房间时,艾伦达好像是讨厌那么刺眼的阳光一般,皱着眉毛轻轻地张开眼,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这么想着,艾伦达轻轻的眯起了眼。起身后,脚下的黑雾好似一群调皮的娃娃,打闹着那床铺规整好,又给艾伦达整理好了一身行头,艾伦达看着它们流露出了一丝丝温柔的微笑,哪怕只是一点点,随后她的目光却越过空荡的床沿,下意识扫向窗外——细碎的雪花正斜斜掠过玻璃,室内与室外的温差让窗户玻璃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并不担心那个叫维奥莱特的女孩会跑掉,像她那样把亚麻布盖在冰冷石像脚上的蠢货,大概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是有些意外,没听到预想中窸窸窣窣的响动。
艾伦达站起起身时,黑色长裙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板,带起几缕微尘在光柱里翻滚。她披上了一件同样是深黑色的外套,衣料上还残留着昨夜篝火与雪混合的气息。走到隔壁房门前,黄铜门向指尖传达着冷意,她正要推开,视线却先被门板上的东西勾住了——是一张被裁得方方正正的亚麻纸,用枚小小的图钉钉在门上,艾伦达看着钉的并不用力,已经想到那个蠢瓜害怕把门弄得不好看又担心自己看不到信息的样子了,但看到的时候心情意外的没有变差。纸上的字迹十分娟秀但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拘谨:“我去教堂了,不用担心我,晚上就回来。——维奥莱特”。纸页的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反复捏在手心焐过,墨迹在边角处微微晕开,看得出写字的人曾犹豫了很久。艾伦达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褶皱,纸页的粗糙感透过指尖传来,转身下楼,此时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屋外的雪下得比清晨更大了,细密的雪片织成一张白茫茫的网,把街道、屋顶、甚至远处教堂的尖顶都裹进一片柔和的白里。艾伦达没再添任何衣物,复活者的躯体早已失去感知温度的能力,冬季的寒冷与雪花对于她而言不过只是视觉上的风景。黑色的长裙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划过,像一道凝固的影子,裙摆扫过积雪时,连一丝湿痕都未留下。她本想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走一走,打发这漫长又无趣的白昼,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朝着教堂的方向挪动。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声,唯独她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
刚转过街角,教堂那标志性的尖顶就刺破雪幕撞进眼帘。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穿透落雪的簌簌声,从台阶上传来:“艾伦达姐姐!”
维奥莱特正站在教堂的橡木大门前,身上只穿着那件艾伦达昨夜放在她床上的黑紫色长裙。裙摆在风雪里轻轻晃动,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花瓣,领口和袖口都沾了点雪粒,却衬得她颈间的肌肤愈发苍白。她浅紫色的头发上落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细碎的糖霜,脸颊冻得通红,连鼻尖都染上淡淡的粉色,像一只小小兔子,可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装着银河一般,一眨不眨地望着艾伦达。
“我就知道是你。”她笑着跑下来,裙摆扫过台阶上的积雪,留下一串细碎的、像花瓣绽开的痕迹。跑近时,艾伦达才发现她赤着脚穿了双旧皮鞋,鞋上还沾着泥雪。
“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艾伦达微微挑了下眉梢,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紫的耳尖上,那点紫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就像一张白纸上不小心染上的颜料。
“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啦。”维奥莱特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小小的雪粒,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很轻很轻,像羽毛落在雪上,但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一听就认出来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递到艾伦达面前,“神父让我帮忙整理教堂里的旧经卷,给了我这个暖手炉,铜的,可暖和了,你要不要试试?”
那布包里露出个铜制暖手炉的边角,看的出来被体温焐得发烫。艾伦达没接,指尖甚至没碰那布包,只是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问:“一大早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这里的见习修女呀。”维奥莱特指了指身后的教堂,厚重的木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昏黄的烛火在神像周围跳动,把神像照得忽明忽暗,“昨天神父说,我可以留下来帮忙打扫、整理经卷,还可以跟着一起学念经呢。”她轻轻拉了拉艾伦达的外套袖子,黑紫色的裙摆在她掌心蹭过,料子细腻却带着点凉意。
“你不是本来就会念经吗?怎么还要学?”艾伦达有些疑惑的轻轻皱了下眉头。
“不一样的,我会念的很少,那些都是我在小的时候在孤儿院跟着照顾我们的修女,和在教堂外偷听学的,其他的经有些字我看不懂,就算能看懂,也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维奥莱特向艾伦达解释着原因,“进去坐坐吧?我刚擦好了圣坛旁边的橡木椅子,还生了壁炉,里面暖和着呢。”
艾伦达看着她转身跑进教堂的背影,黑紫色的裙摆扫过门槛上的积雪,留下一道蜿蜒的痕,像一朵朵在寒冬里仓促绽开却又瞬间凋零的花朵。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轻快地穿过教堂的中殿,裙摆扬起又落下,忽然想起昨夜她缩在圣坛阴影里的模样——那时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沾着香烛的余烬,身上的旧衣服薄得像纸,整个人抖得像一片被风吹的落叶。
原来这株曾冻得瑟瑟发抖的紫罗兰,早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把根须扎进了这冰冷圣所的每一道裂缝里。
艾伦达最终还是跟着走了进去。教堂里弥漫着松脂,烛油和淡淡檀香混合的气息,温暖又带着点陈旧的厚重感。维奥莱特正踮着脚给圣坛旁的烛台添蜡,她的个子还不够高,得微微仰起头,黑紫色的裙摆随着动作扫过地面,带起的细小尘埃在从彩绘玻璃透进来的光柱里翻滚、跳舞。她的动作熟练得不像只做了几天的见习修女,手指捏着烛芯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将一旁的烛火不小心弄灭,也不会让蜡油滴落在大理石台面上。
“你看这个!”维奥莱特忽然举着一卷用深红色绸带系着的经卷跑过来,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经卷的边缘,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神父说这是三百年前的手抄本,你瞧这页边的藤蔓花纹——”她指着羊皮纸边缘用金粉勾勒的缠枝纹,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像不像你裙子上绣的暗纹?你看这卷曲的弧度,还有叶子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呢!”
艾伦达垂眸看去,经卷上的藤蔓确实与她长裙褶皱里藏着的暗纹有几分相似,只是手抄本上的花纹带着岁月沉淀的温软,金粉虽然早已褪色,却透着虔诚的暖意;而她裙上的刺绣,针脚里都浸着化不开的冷意,像冻结在冰里的藤蔓。她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孩冻得发红的指节上——昨夜为了捡被风吹走的圣诗页,在碎玻璃上划开的伤口又裂开了,细细的血珠正慢慢渗出来,滴在经卷米白色的亚麻布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浅红,像极了她记忆里那夜,溅在黑色《圣经》上的血痕。
“怎么不戴手套?”艾伦达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那道渗血的伤口,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轻轻拂去维奥莱特发梢的一片雪粒。雪粒落在了地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淡淡的水渍。
“忘记了。”维奥莱特轻笑两声,把经卷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的檀木盒里,“刚才帮玛莎嬷嬷去柴房抱柴火,手套沾了灰,我拿去洗了,晾在壁炉边呢,等会儿就干了。”她转身往圣坛后面跑,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一篇优美的乐章。
艾伦达看着维奥莱特的背影消失在神像后方的阴影里,目光无意间扫过圣坛角落——那里堆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亚麻布,正是前几夜维奥莱特盖在神像脚上的那块布。此刻它们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原本磨破的边角都用同色系的线细细缝补过,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缝补的人用了心。显然,这孩子把这些别人弃之不顾的旧布,当成了宝贝一样细心照料着。
维奥莱特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一副粗毛线手套,毛线的颜色是不均匀的暗紫色,针脚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漏了针,显然是第一次织东西:“这个快织好啦,是玛莎嬷嬷教我的,虽然有点丑,但等我学会了,就给你织副更暖和的,用最软的羊毛线。”她不由分说地把一只半成品往艾伦达手上套,“神父说过,冬天的温暖是要分给别人的,就像蜡烛总要照亮旁边的黑暗,一个人的暖和,不算真的暖和。”
艾伦达任由着维奥莱特摆弄着自己的手,看着女孩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绒毛,忽然想起昨夜她缩在圣坛阴影里,说“心里的冰裂了条缝”时的认真模样。或许这株紫罗兰从不是在祈求神明的怜悯,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冰冷的世界缝补裂痕——用笨拙却执拗的善意,一点点焐热那些连神明都早已放弃的角落。
“别待太久,雪停了就跟我回去。”
维奥莱特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冻疮的红在苍白的脸颊上烧得更旺,像两朵小小的火焰:“好!那我先去整理东西啦!争取在雪停前搞完!”她蹦蹦跳跳地转身跑去整理烛台,黑紫色的裙摆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像一朵在寒冬里固执地、拼命地盛放的花。
艾伦达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身影在烛火中穿梭,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冰封了很久的角落,正在悄悄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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