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哑巴是人形挂件

　　望舒阁里暖得发燥，银丝炭在熏笼里毕毕剥剥。
　　沉星坐在榻边小凳上，手里端着个甜白瓷小碗，那黑黢黢的汤药散些热气，勺柄偶尔轻磕碗壁，叮一声脆响。云岫的视线被那柄乌亮的小勺上所吸引，眼珠随着沉星搅动的动作微微转动。
　　“喝药。”沉星搁下搅动的小勺，把药碗往云岫面前递了递。蒸腾的热气扑了云岫一脸，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鼻翼皱紧，整张小脸写满了对这气味和液体的抗拒。
　　沉星也没强逼她，只那么端着碗，静静看着她。暖阁里一时只剩下炭火爆裂的细微噼啪声和云岫略显粗重的呼吸。
　　“吱呀——”
　　厚重的雕花格扇门被推开一条缝，晚晴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点急色，飞快地扫了眼榻边情景，压低声音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往这边来了！看着……脸色都不善。
　　沉星端着药碗的手稳稳的，眼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门缝又无声地合拢。
　　没等暖阁里那股凝滞的气氛散去多久，外面便传来带着明显情绪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隔着一道屏风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旋即，那扇刚被关上的门又被“咣当”一声毫不客气地推开。
　　沉家家主沉啸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塌上那一团小小的人影上。
　　他后退半步，沉夫人罗氏紧随而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衔珠金凤步摇，端得是富贵雍容。
　　只是此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柳眉紧蹙，细长的丹凤眼扫过榻边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走还沾着泥水黑印的破絮烂布，然后又落到云岫那双刚被药水泡过的红肿开裂的脚上时，眉头皱的更紧，下意识抬手用帕子轻轻掩了鼻端。
　　“星儿！”沉啸声音洪亮，震得窗边案头一个笔筒都嗡嗡回响，怒气直冲沉星而去“你这干的是什么！啊？雪窝子里捡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就往自己房里带？！你一个姑娘家的的闺阁，不是收容叫花子的善堂！”
　　他指着矮榻一角裹得像蝉蛹，只露出半张惨白小脸的云岫，指尖都因为怒意微微发颤。罗氏上前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声音倒是压低了些，但还是带着一股焦虑和担忧
　　“你平日里最是晓事！怎冲昏了头？这等来历不明、身世不清白的人，谁知道外面招惹过什么？再万一染过时疫，带着病是小，若是招来了官司仇家，咱们阖府上下如何担待得起？星儿，快把人弄出去，叫外院管事的找个人牙子打发走！银钱不是问题！”
　　她一迭声地说着，目光在云岫身上停留不过一瞬便嫌恶地移开，仿佛多看一晚都会污了眼。
　　暖阁里面温度似乎更低了，银碳就算烧的再旺，也驱不散此刻的寒意。而沉星依旧端坐身形挺直。她没有看向父亲也没有回应母亲的劝说，手里那碗药只是微微晃荡了一下便被她搁在身旁的小几上。
　　“爹，娘。”沉星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目光迎向父亲和母亲然后开口道“人是我带回来的。”
　　沉啸被女儿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快要晕厥，脸涨得通红“你！你还犟！”他环顾左右找不到趁手的泄愤之物，猛地拍在旁边那张方角桌上。
　　“啪嚓——！”
　　刚被晚晴奉上的小壶茶被摔在地上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汤混着碎片飞溅出去，茶水洇湿了一大片地毯。
　　“将军！”罗氏惊呼，连忙拉拽丈夫，帕子更紧地掩住口鼻生怕染上什么脏东西。
　　就在一片混乱的破碎声和惊呼中。屏风后面猛的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像是整叠瓷器被砸在地上。
　　紧接着是瓷片哗啦破碎的散开的刺耳噪音。
　　屏风后一片死寂的沉默被这惊慌失措的响声彻底打破。
　　堂内三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
　　沉星反应最快，一个脚步就转过了那道屏风。
　　屏风后是通往净室的短过道。此刻，过道口的地面上，一个盛满点心的大盘被摔得四分五裂，点心掉落在地上沾满了糖霜和灰尘，现场一片狼藉。
　　而造成这一切的身影正蹲在这一地狼藉的地上。云岫的脸惨白得吓人。她显然被沉啸那骤然爆发的雷霆之怒给彻底吓丢了魂。
　　云岫此刻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瘦小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双手死死抱着头，埋进膝盖中间，不敢正眼看他们。
　　刚给她擦净没多久的脚就踩在温热的茶水和冰凉的碎瓷片上，都浑然不觉疼痛。
　　沉星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几步上前，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片污渍，径直在云岫面前蹲下。
　　“云岫。”她唤了一声，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一只手试探地、缓缓地落在云岫紧抱着头的手臂上。
　　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云岫剧烈抖动的身体猛地一顿，埋在膝盖间的脑袋极其小心地抬了一点点。
　　那双被恐惧沾满的眼神，惶然地对上了沉星担忧的眼眸。那里面写满了恐惧和一种“完蛋了”的巨大绝望，她知道自己闯祸了。
　　她看看沉星，又看看满地狼藉的点心和碎片，再看看屏风口投射进来的沉啸夫妇那高大压抑的身影，（在她眼里仿佛是个会吃人的怪兽）巨大的惶恐瞬间吞噬了她刚升起的一点依赖。
　　她拼命地向后挪动身体，脊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面，像要把自己挤进墙里好让自己消失。
　　她抓住沉星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表达的出口，然后急切地朝着地上那堆打翻的糕点碎渣比划起来！
　　动作毫无章法，但指向性无比明确。胡乱地指着地上碎掉的盘子和散落一地的点心，然后又指了指被沉啸拍碎的茶壶碎片，目光焦急地在这三处来回转。
　　苍白的脸上涌上急切的、试图辩解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潮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困兽般的急促喘息，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什么稻草。
　　她想告诉沉星，她是因为害怕不小心打翻的，而不是故意这么做。
　　这一切杂乱的手势和无声的嘶气，落在了屏风口那两位眼中。
　　罗氏原本紧拧的眉头，在看到云岫那全然不同寻常、混乱又焦灼的比划，以及她只能发出破碎气声的喉咙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罗氏原本紧掩口鼻的帕子微微放下来些，声音里的尖利不自觉压低，甚至带上了一点恍惚的飘忽，“竟是个……哑巴？”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丈夫沉啸。
　　沉啸的胸膛还因余怒剧烈起伏着，脸色依旧铁青，但他那审视的目光同样落在了云岫身上。他敏锐地捕捉着那孩子惊恐眼神里的空白、手足无措的比划，以及她对沉星下意识依赖的躲藏姿态。
　　那是一种全然的茫然，对外部信息无法理解的茫然，连恐惧都是最本能的反应，毫无算计可言。一种对危险最原始、最直接的躲避。
　　沉啸深吸了一口气。他没说话，目光从蜷缩在沉星脚边瑟瑟发抖的云岫，移到了自己女儿脸上。
　　沉星没有注意父母的神情，她的注意力全部在云岫身上。沉啸心底那点余怒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被堵的结结实实的闷。
　　“她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沉啸开口，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意，语气低沉平缓了很多。
　　沉星点点头，一只手仍搁在云岫冰凉微颤的手腕上，想让她冷静下来。云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惊恐的低垂着脑袋埋在沉星裙边，但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握着沉星的手指依旧冰凉刺骨。
　　“哎……”罗氏叹了口气，带着些复杂情绪。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无奈。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原来是个天聋地哑的可怜儿……自己的来路也说不清了。”
　　这句话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为眼下的僵局找个台阶让大家下。“既是星儿发慈悲心捡回来……念在她……”她斟酌了一下。
　　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瓷片和点心“如此痴愚蒙昧……留在府里，倒……倒也无甚妨碍了。”
　　这话便是默许了。
　　暖阁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碳火爆裂的声响和云岫细弱、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
　　沉星依旧半蹲在地，视线垂落在云岫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上，那指痕在她衣摆下无比清晰地显示出来。
　　“听到了？”沉星声音很低，像呢喃，也像安抚，“往后就老实在这待着，听话……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