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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清晨六点十二分,贝当路13号的厨房水龙头滴着水。纪野行盯着水珠在瓷盆里溅开的痕迹,已经数到第一百三十七滴。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谢景辞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半杯凉透的咖啡。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没系,露出包扎伤口的纱布边缘。"冰箱里有鸡蛋。"他说。
纪野行猛地转身,后腰撞上料理台。"你到底想要什么?"
"煎蛋。两面金黄那种。"谢景辞抿了口咖啡,喉结滚动,"或者你更擅长煮面?"
陶瓷杯被扫落在地,碎片飞溅到两人脚边。纪野行揪住谢景辞的衣领时,血渍在纱布上洇开新的痕迹。"少在这演温情戏码。你把我困在这,就为了密电码?"
谢景辞任他拽着,咖啡顺着衬衫下摆滴落。"困住你的是外面76号的人。"他抬手抹去纪野行颧骨上的血点,"昨晚的擦伤没处理。"
指腹的温度让纪野行触电般松开手。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法租界的早晨开始了。
"佐藤的密电本在汇中饭店保险箱。"谢景辞突然说,"每天下午三点,他的副官会去取文件。"
纪野行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上周睡过那个副官。"谢景辞弯腰捡起最大的陶瓷碎片,"可惜他口风太紧。"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谢景辞背上划出明暗条纹。纪野行注意到他后颈有道陈年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
电话铃突然响起。谢景辞用脚勾过椅子坐下,提起听筒时伤口撕裂,血珠顺着腰线滑进皮带。"喂?"
纪野行听见听筒里传来模糊的女声。
"死了几个?"谢景辞用碎片划着桌面,"......把尸体扔到闸北仓库......不,用日本人的枪。"
挂断电话时,谢景辞发现纪野行在看他。"军统的清洁工。"他随手把染血的瓷片抛进垃圾桶,"昨晚死了三个兄弟。"
"你看起来并不难过。"
"我难过的时候,"谢景辞解开衬衫纽扣,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会去杀更多人。"
绷带下的躯体布满伤痕。最新的一道横贯左胸,缝线像蜈蚣脚般丑陋地突起。纪野行别开脸:"医药箱在哪?"
"书房第二个抽屉。"谢景辞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有劳。"
书房比客厅更乱。地图钉在墙上,红色标记集中在虹口区。纪野行拉开抽屉时,一叠照片滑出来——全是不同角度的汇中饭店,连消防通道都被标得清清楚楚。
医药箱压在文件上,旁边是拆开的信。纪野行瞥见"青鸟"两个字时,手指僵住了。
"找到没?"谢景辞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纪野行迅速合上抽屉。他的代号被写在军统密函上,墨迹还没干透。
正午的阳光晒热了铁皮屋顶。纪野行坐在天台上,看着街对面烟纸店的老板娘骂伙计。三个小时前,他亲眼看见那个伙计往电话亭塞了纸条。
谢景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出什么了?"
"你被监视了。"纪野行头也不回,"烟纸店、咖啡馆、修鞋摊——全是76号的眼线。"
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所以我们需要合作。"谢景辞挨着他坐下时闷哼一声,"陈墨把你我的照片贴满了外滩。"
"合作?"纪野行冷笑,"然后等着被你卖给军统?"
谢景辞突然掐住他的后颈,强迫他转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如果我要卖你,"他的拇指摩挲着纪野行的喉结,"昨晚就该让你死在码头。"
梧桐叶的影子在他们脸上晃动。纪野行先移开视线:"密电码到手后呢?"
"各走各路。"谢景辞松开手,"当然,如果你舍不得我......"
纪野行抓起外套砸在他脸上。
下午两点,谢景辞在浴缸里睡着了。纪野行轻轻推开浴室门,热气模糊了镜子。水面上浮着淡红色的血丝,谢景辞的左手垂在外面,腕表还在走动。
床头柜的抽屉没锁。纪野行翻到第三本护照时,找到了夹在里面的电报底稿。铅笔字很淡:"青鸟确系□□情报组长,建议收网。"
浴室传来水声。纪野行刚把护照塞回去,就听见谢景辞的声音:"找枪?"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谢景辞腰间裹着浴巾,伤口泡得发白。"在枕头底下。"他说。
纪野行直视他的眼睛:"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比你想象得早。"谢景辞抓起毛巾擦头发,"去年十一月,你在霞飞路接头时我就见过你。"
"为什么不揭发我?"
"你偷拍佐藤情妇的照片很有用。"谢景辞突然把毛巾扔过来,"擦擦手,你在流血。"
纪野行这才发现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毛巾上有龙涎香的味道,他厌恶地扔回去。"明天我去汇中饭店。"
"不行。"谢景辞套上睡裤,"陈墨认识你。"
"我有记者证。"
"然后呢?"谢景辞扣住他的手腕,"被抓住后说是来采访日本军官的?"他的指尖按在纪野行脉搏上,"你撒谎时心跳会变快。"
纪野行甩开他的手:"那你说怎么办?"
谢景辞从衣柜深处拿出两套西装。"我们扮成商人。"他扔给纪野行一套藏青色的,"你演我秘书。"
"凭什么我是秘书?"
"因为我看起来比较贵。"谢景辞系着袖扣,突然皱眉,"你穿我的尺码会大。"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纪野行套上西装时,裤脚堆在鞋面上。谢景辞蹲下来帮他卷边,手指擦过脚踝。"骨头这么硬,"他仰头笑,"难怪脾气差。"
暮色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金线。纪野行看着谢景辞的发旋,突然问:"为什么做特务?"
谢景辞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父亲,"他慢慢站起来,"死在日本人的实验室里。"
厨房水龙头又开始滴水。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
"你呢?"谢景辞问,"为什么当共产党?"
"我姐姐。"纪野行整理着过长的袖口,"在纱厂罢工时被巡捕打死了。"
谢景辞点点头,仿佛这解释了一切。他打开留声机,爵士乐盖过了水龙头的滴答声。"跳舞吗,秘书先生?"
"神经病。"纪野行说。
但当晚深夜,他听见谢景辞在梦里用日语说"不要"。月光照在谢景辞紧握的拳头上,指节泛着青白。
纪野行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发现掌心躺着枚变形的子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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