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流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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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芋的一生


      爷爷包的山芋沟是准备种山芋的。北山里的人,一年到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山芋。二三月份,爷爷开始畦山芋了。爷爷、我,三叔和奶奶,一家子推着胶车子,架上筐子,来到家东的山芋窖子旁边。爷爷腰里系上粗粗的绳子,三叔在山芋窖子上面拉着。爷爷顺着绳子下去到山芋窖子里头,把腰里的绳子解下来,把地窖子里头的山芋装满筐子,把筐子搭上绳子上的铁钩子,三叔拉着绳子,把山芋从窖子里一筐筐拉上去。我趴在山芋窖子门口往下看,黑洞洞看不到底。三叔鼓动我,让我也下到窖子里。我其实不太敢去,可是三叔一个劲儿地鼓动我去。奶奶也在一边,笑笑地看着。“去吧!省儿!没事儿的,恁爷爷也在窖子里呢!”我没有办法,被我三叔在我腰里系着绳子,沿着周围都是土的窖子慢慢地沉下去。我被下放了好一会儿,才落到了窖子底。地窖里黑洞洞的,一股子沙土混合着山芋的味道。
      山芋推回家,爷爷在天井东边磊起了一个长方形的花圃,里面一个个、一排排地栽满了山芋,花圃上面盖上塑料布,搭起一个小“宫子” 。慢慢地,这些光秃秃的山芋发出白白红红的嫩芽。这些小芽儿慢慢地长高长大,变成了翠绿色的山芋叶子。顶着翠绿色的山芋叶子的老山芋,成了山芋母子。山芋母子此时耗尽了养分,有的已经腐烂了,整个天井里散发着腐败的山芋母子的味道。山芋母子一点都不好吃,被扔到一边。只留下一根根山芋秧苗。
      春天,压山芋秧子了。男女老少,扛着撅头,挑着铁桶,粪箕子里背着山芋秧子,直奔西岭而去。西岭的地土不好,半成黄土,半成火焰色、土黄色的烂岩石。包好的山芋垄儿很容易土崩瓦解。爷爷挥起撅头,在山芋垄儿上轻轻一刨,就刨出一个大坑,退着刨,每隔扎把儿长的距离刨一个坑,于是,一个个的山芋坑整齐地散布在山芋垄儿上。
      我拿着山芋秧子,跟着刨坑的人往前进,一个坑里放一棵山芋秧子。奶奶和三叔去西岭下的水沟里挑来水,我用舀子往一舀舀往坑里浇水。等水耗下去了,我再蹲下身,一手扶起倒伏在坑里的秧,一手把刨起来的土胡搂到坑里,把山芋秧子培起来。
      经过这最后一道程序,一棵棵山芋秧子在阳光下站立了起来。虽然那秧苗枝叶有些打焉儿,但是毕竟是迎着微风站立了起来。一棵棵,翠绿的,为这春日的西岭增添了生气。黄土垄上,是一棵棵幼小的秧苗,黄土陇下,是山里人憋着的期望。
      山芋秧子很争气,很快地生长,亭亭净植的秧苗越长越长,直至匍匐、蜿蜒在山芋沟里,生出苍劲的根须,紧紧抓住西岭那贫瘠的土地,精壮的身躯顶着双排的叶子,整个山芋地里是一片的翠绿。
      山芋沟里会有瞎杧茧,说不定还会有蛇。有人看见山芋沟里的“白了线” ,也就是白蛇,追着人跑,比人窜地还快。人在山芋沟里跨出一大步,它早已“飞”到人的前头了,像是有了道业。听了这些,我很是害怕,觉得那是电视剧里的白娘子来到了山芋地里。每次跨过山芋沟,我都是飞快地跳走。山芋秧子长得壮,说明山芋沟里的山芋长得好。
      十月里,刨山芋了。家家户户,老头子老嫲嫲,壮劳力小伙子,小媳妇大闺女,推着胶车子,扛着䦆头、挠钩,全到地里去。拉起䦆头、挠钩刨起来吧。“砰”一下下去,粉皮、白肉的山芋就露出了头儿。再下去一䦆头,连土带山芋就一起带了出来。刨山芋的弯腰刨,后面的人蹲在地上,拉着筐子拾山芋。满地里都是带着新鲜的泥土的山芋的味道。
      有的山芋是多胞胎,一根藤上结地滴啦八挂的,个个都是瘦长身材。有的是双胞胎,拾山芋的人一手拎起两个。这些双胞胎,有的两个都是瘦长型,有的两个都是椭圆的胖子。还有的就是一个独生子,大大的,圆圆的,憨憨的。要是刨的时候没瞄准,“咔嚓”刨在一个胖胖的山芋上,一下劈出来沙白的流着汁水的瓤,那才叫人心疼。
      刨出来的山芋都要装车,推回家。推胶车子的人,弯腰,弓背,头埋在盛山芋的筐子底下,咬着牙,在窄窄的几乎无路可走的茅草丛生的山路上,打着滑儿,愣是走出一条路来,低着头推到家。
      满西岭的小推车,来来往往,地上是小推车落下的山芋秧子山芋叶子,还有吃地胖胖的瞎杧茧,被车轱辘碾过,发出“砰砰”的声音。瞎杧茧,虫如其名,青绿色的丑陋的大虫子在山芋地里蠕动,吃山芋叶子,女孩子看到它心里总会发毛,要是不小心踩到了更是吓得要命。但是它的蛹像是一颗大花生一样,外头有着棕黄色的油亮亮的壳,壳上还有一圈圈的螺纹。动一动它,它的针尖儿一样的尾巴就会蠕动起来,像是一个裹在包被里头的小娃娃,看起来并不是很可怕。
      黄褐色的蛹炒出来香香的。爷爷炒来吃过,我妈妈也炒过。我们把那些黄色的蛹捡来,带回家给我爷爷炒。我爷爷只炒一小盘子,他放的油多,炒好了,一个个油亮亮的,码在盘子里,吃一口儿,香香的。我妈妈炒的多,她一炒一大碗,又舍不得放油,炒好了,一个个干巴巴地堆积在大碗里,吃起来甜甜的,干干的。
      秋收了,蚂蚱在地里欢乐地飞,它们鼓起翅膀,像螺旋桨一样飞过去,锯子一样的大腿冷不丁地蹬到人的大腿上,人的大腿上就留下一道红红的印。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因为我们可以逮它们回家。
      蚂蚱飞,我们追,扑过去,抓在手里细端详:绿色的蚂蚱绿裙装,那绿裙还有内衬,薄薄银银,闪闪亮亮,是人间天上最漂亮的衣裳。抓住蚂蚱以后,把它两只大翅膀下头的小翅膀各自掐掉一截儿,它就飞不远了。薅一根草棒子,从蚂蚱脖子后头捅过去,把蚂蚱成串儿地插在草棒子上,它就彻底飞不动了。棕褐色的蚂蚱,想必它的肉质也饱满成熟了,回到家下锅里一炒,硬硬黄黄的蚂蚱肉加上大铁锅的油盐味儿、蚂蚱翅膀的焦糊味儿,真是满嘴喷香呢。
      山芋刨回家是要负责的。刨完山芋,家家户户又开始擦山芋干子了。最开始用“擦耪子”擦山芋。“擦耪子”是一个洗衣板那么大的木板,中间横嵌着一个刀片,那刀片有镰刀刀片那么大。大人们擦山芋,小孩子跟着把山芋干子装起来,倒到框子里。等把框子装满了,大人再推起胶车子,去地里晾山芋干子。把擦好的成堆的山芋干子均匀撒开,撒到地里,再去把那些重叠的山芋干子挪窝晾开,哪里有缝隙,就再补放几块。
      娴熟的大人晾起山芋干子来,蹲在地上,该挪窝的挪窝,该补空儿的补空儿,动作麻利,晾出的山芋干子一片片随机布置,有大有小,浑然一体,灵动飘逸。我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又或许是天生的死板,就是不习惯这样先挥洒再补充的方式,非要自己提上一篮子山芋干子,从地头开始,一块一块地排,排地笨笨拙拙整整齐齐。
      山芋干晾晒在地里。晾完以后就祈祷有几个响晴的好天气,然后再一家子一起,一块地一块地收山芋干子。如果哪天突然来了雨,还要拿起化肥袋子,推起小推车,赶紧去抢收,总不能让这全家的口粮烂在地里吧。有人家夜里还会睡在地里看山芋干子,防止夜里有小贼去偷。收好的山芋如果不看好,放在地里甚至家里,被人家夜里扛走也是有的。所以不得不谨慎。老温的大儿子温如意大爷,他有一次夜里去看山芋干子,自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耳边有动静,等他醒来,发现有人正在偷他家的山芋干子呢。小贼见他醒了,丢下装了半天的山芋干子,出溜跑了,他起来把小贼装好的两袋子山芋干子轻轻松松推回了家。
      地里的山芋也是有人偷的。田间地头过往的小孩,看见人家地里露出头的红红的山芋,瞅瞅四下里无人,赶快徒手扒一个出来,拿到空地里,用秫秸棒子盖上,点上洋火烤烤吃。还有一种高手小哥,说是在人家刨完山芋的地里拾人家落下的山芋,但是走到还没有动工刨的山芋地边,看见露出头的胖大山芋,“砰”地一下把䦆头甩上去,收杆起䦆头时,那个胖大山芋就被准确又巧妙地“钓”起来了。
      十月里,山芋秧子完成了它的使命,懒散地卧在地里晒太阳,等晒得焦干,晒得发黑,老百姓又该去该拉山芋秧子了。家家户户推着胶车子在西岭上来来回回。也不用筐子,把满地山芋秧垛成一垛,打个捆,系起来,放到小推车上,再用绳子勒紧绑好,小推车一推,不怎么费劲就推回家了。
      黑色的山芋秧子捆成一大捆,绑在胶车子上,一个人推,一个人跟着,走过地头上长满荒草的小路。秋日的阳光照耀在人们的身上,个个都是乐呵呵,微笑着。庄西头的纪臣大爷来推山芋秧子了。纪臣大爷个子高高的,瘦长脸,黄皮肤,他穿着黄绿色的中山装,像个当兵的。纪臣大娘个子矮矮的,留着二道毛子,双眼皮深深的,大眼睛常常笑着。
      庄东头,“小猪秧”的妈妈也来了,坐在柿树底下歇歇儿。她穿着粉色的秋衣,笑的最开心,黄黑色的脸上,笑纹挤在一起,像一朵绽开的秋菊。她长得比纪臣大娘年轻,比纪臣大娘懂风情。她在吃糖。纪臣大爷看见她,也要吃糖,她就“咯嘣”一下咬下半颗,递给纪臣大爷。
      纪臣大爷对庄亲事邻特别热情,就是对纪臣大娘不好,爱打纪臣大娘。纪臣大娘跟我妈妈是好姊妹。姊妹们经常在一起说说各自的愁肠。
      纪臣大爷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叫燕儿,个子随妈妈,大眼睛,白白的,很秀气,在萝村当小学老师,除了去上班时路过我爷爷家门前,平时不怎么看得到她。纪臣大爷的儿子长得胖乎乎的,中等个子,很正派的国字脸。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雷锋长得是什么样子的,但我觉得,雷锋长得应该就是他这个样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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