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十月的最后一周，昭迟一中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周一的晨读课上，乔野发现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塞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最上面那个扎着蓝色丝带的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生日快乐。别在上课拆。——秦照」

　　乔野转头看向前排，秦照背对着她比了个中指。旁边的周亦扬正假装专心背单词，但嘴角的弧度出卖了他——那个星空投影仪大小的礼物盒绝对是他放的。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身侧。沈砚礼的座位空着，桌面上连一张便条都没有。奥赛集训已经进行到第二周，按照计划他今天下午才会返校。

　　"别看了，学神又不会飞回来。"周亦扬用笔帽戳了戳她的手臂，"放学去你家吃饭？阿姨说要做火锅。"

　　乔野把礼物盒塞进书包："今天不行，我妈约了亲戚。"

　　这是谎话。其实她一整天都在等沈砚礼那句"图书馆，七点"的承诺。虽然理智上知道集训回来肯定累得半死，但那个刻着星座的圆规总在笔袋里发烫。

　　上午第三节是数学课。罗望北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镜片后的眼睛扫视全班："随堂测验，四十分钟。"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乔野咬着笔帽翻开试卷，发现全是沈砚礼上周给她重点复习过的数列题。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座位，那里连椅子的角度都和上周五一模一样——向后倾斜十五度，刚好不会碰到后桌。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乔野写到第三题时，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拎着行李袋站在那里，制服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报告。"沈砚礼的声音比平时沙哑，"我回来了。"

　　全班齐刷刷抬头。罗望北推了推眼镜："我记得通知是下午返校？"

　　"提前结束。"沈砚礼的目光扫过教室，在乔野脸上停留了半秒，"可以回座位吗？"

　　罗望北摆摆手。沈砚礼穿过过道时，乔野闻到他身上有股陌生的消毒水味。他的头发比两周前长了些，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镜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考试？"沈砚礼放下行李袋，声音压得很低。

　　乔野点点头，把试卷往他那边推了推："第三题卡住了。"

　　沈砚礼扫了一眼题目，从笔袋里抽出钢笔——乔野注意到那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支。他在草稿纸上写下三行公式，推回来时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

　　"你病了吗？"乔野小声问。他的手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砚礼收回手："集训基地空调太足。"

　　下课铃响时，乔野刚好写完最后一题。她交完试卷回来，发现沈砚礼正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角落刻着极小的日期：10.25。

　　"拿着。"沈砚礼头也不抬地整理笔记，"别现在拆。"

　　乔野接过盒子，重量比想象中沉。她晃了晃，里面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不是说抵用券换的吗？"

　　"这次是积分兑换。"沈砚礼的嘴角极轻微地上扬，又迅速恢复平直，"生日快乐。"

　　周亦扬从后排走过来，视线在金属盒子上停留了两秒："砚礼回来了？集训怎么样？"

　　"正常。"沈砚礼合上笔记本，"你最后一题步骤跳太多了。"

　　周亦扬脸色变了变："你看我试卷？"

　　"路过时扫到的。"沈砚礼站起身，"我去交假条。"

　　等沈砚礼走出教室，周亦扬一把抓住乔野的手腕："他送你什么了？"

　　乔野把金属盒子塞进书包："就普通礼物。"

　　"你知道他家是干什么的吗？"周亦扬压低声音，"他爸是沈明远，明远科技的CEO。去年我们参加的AI夏令营就是他家赞助的。"

　　乔野愣住了。她知道沈砚礼家境不错，但没想到到这种程度。那个用"抵用券"当借口的绘图工具，对他而言可能真的不值一提。

　　午休时乔野没去食堂。她躲在美术教室，小心翼翼地打开金属盒子。里面是一台精致的黄铜天体仪，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给唯一能看见星星的人。」

　　天体仪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纸。乔野展开后发现是一份手绘星图，日期标注着今晚八点。北半球秋季星空被精确地标注出来，在猎户座的位置画了个红圈。

　　"偷偷拆礼物？"

　　乔野吓得差点摔了天体仪。沈砚礼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盒牛奶。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你不是交假条去了吗？"乔野慌忙把星图藏到身后。

　　"交完了。"沈砚礼走进来，递给她一盒牛奶，"今天没去图书馆。"

　　"因为生病？"

　　"因为天气。"沈砚礼指了指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美术教室的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今晚晴天，可见度87%。"

　　乔野突然明白了星图的意思："你要带我看星星？"

　　"只是效率最高的生日庆祝方式。"沈砚礼推了推眼镜，"天体仪需要实地校准。"

　　放学后乔野以值日为借口留了下来。沈砚礼在六点半准时出现在教室后门，肩上挎着一个黑色器材包。

　　"去哪？"乔野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十月底的傍晚已经开始冷了。

　　"天台。"沈砚礼从器材包里拿出一件深蓝色外套，"穿上。"

　　外套上有淡淡的雪松味，袖口还带着体温。乔野套上时发现下摆长到大腿，明显是男生的尺寸。

　　"你的？"

　　"备用的。"沈砚礼转身走向楼梯间，"跟上。"

　　通往天台的铁门平时是锁着的，但今天挂锁虚挂在门栓上。沈砚礼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乔野眯起眼睛，看到天台边缘已经架好了一台便携天文望远镜。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下午。"沈砚礼调整着望远镜焦距，"罗老师有钥匙。"

　　乔野凑过去，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沈砚礼的手腕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打针了？"

　　"体检抽血。"沈砚礼避开她的视线，"看镜头。"

　　乔野弯腰看向目镜。视野里是密密麻麻的星点，中央有几颗特别亮的排成一条线。

　　"那是猎户座的腰带。"沈砚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多了些温度，"你右耳后面的胎记形状。"

　　乔野猛地直起身，差点撞到他的下巴。沈砚礼后退半步，镜片反射着星光，看不清眼神。

　　"你怎么知道我胎记长什么样？"

　　"体育课。"沈砚礼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后方，"你绑马尾时会露出来。"

　　夜风突然变得燥热。乔野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皮肤，那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星形胎记，连她妈妈都经常忘记在哪边。

　　沈砚礼已经转身去调仪器了。他的背影在星空下显得格外单薄，白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许愿吧。"他突然说。

　　"嗯？"

　　"生日。"沈砚礼指了指天空，"有流星。"

　　乔野抬头时只看到一片寂静的星空。但她还是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许了什么？"沈砚礼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乔野睁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比平时明亮许多。

　　"科学角度讲，流星许愿的成功率等同于随机——"

　　乔野突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沈砚礼微微放大的瞳孔，眼角那颗平时被镜框挡住的泪痣，还有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这样好看多了。"乔野把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立刻头晕目眩，"你度数这么深？"

　　沈砚礼夺回眼镜时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别闹。"

　　他的手指很凉，像秋夜的金属栏杆。乔野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星图："这个红圈是什么意思？"

　　沈砚礼重新戴上眼镜："今晚八点二十，猎户座α星会经过子午线。"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该回去了。"沈砚礼看了看手表，"门卫九点巡查天台。"

　　乔野撇撇嘴，凑近望远镜继续观察。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礼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看那边。"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猎户座的剑鞘。乔野还没来得及惊呼，第二颗、第三颗接连出现。星光倒映在沈砚礼的镜片上，像无数细小的火焰。

　　"英仙座流星雨余迹。"沈砚礼的声音很轻，"提前了36小时。"

　　乔野仰着头，直到脖子发酸。最后一颗流星消失时，她发现沈砚礼正看着自己，目光专注得像在研究某种未知天体。

　　"生日快乐。"他说。

　　回教室取书包时已经快九点。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照明。乔野摸黑走到座位旁，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沈砚礼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小心。"

　　乔野打开手机闪光灯，发现地上躺着一本厚重的书——《天体物理年鉴》。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露出一个角。

　　"这是..."

　　沈砚礼迅速弯腰捡起书："参考资料。"

　　但乔野已经看到了。照片上是年幼的沈砚礼，站在天文馆的星象仪前，身边空无一人。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十年前的11月17日——他的生日。

　　回程的公交车上，乔野抱着那台黄铜天体仪，沈砚礼则拎着沉重的器材包。车厢里只有他们俩和一位打瞌睡的老太太。

　　"沈砚礼。"乔野突然开口，"你爸妈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

　　"他们...不问你去哪了？"

　　"他们不在国内。"沈砚礼看着窗外流动的灯光，"瑞士有个学术会议。"

　　乔野想起那张孤独的天文馆照片："那你生日怎么过？"

　　沈砚礼转过头，星光从车窗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和往常一样。"

　　公交车到站时，乔野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她跳下车，转身对沈砚礼喊道："11月17日！图书馆！不许迟到！"

　　沈砚礼站在车门内，表情难得地出现了裂痕。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车门缓缓关闭，将他的身影吞没在黑暗的车厢里。

　　乔野走回家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砚礼发来的信息，只有四个字：

　　「收到。勿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