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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影子,我的底牌
齿轮酒吧。
这个名字毫无新意。
像锈城里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一样,平庸,但必要。
它是地火赛事的唯一官方报名点,也是下城区所有黑暗交易的神经中枢。
门是两扇厚重的液压铁板,上面布满了弹孔和刀痕,像两个饱经风霜的门神。门口站着一个比门板还厚的男人,半边脸是粗糙的金属,一只电子眼发出无机质的红光,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的人。
林焰把那件宽大的外套拉了拉,帽檐压得更低。
身旁的锈骨像一座沉默的铁塔,那顶万年不变的鸭舌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截苍白坚毅的下颌线。他那条用钢条和胶带固定的手臂藏在袖子里,看起来只是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林焰走上前。
“报名。”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但在门口嘈杂的重金属音乐里,清晰得像冰块掉进玻璃杯。
电子眼在他身上停顿了0.5秒,又在锈骨身上停顿了1秒。
“焊枪帮的?”门神的声音像是从一个漏风的音响里发出来的,带着电流的杂音。
林焰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枚从混混身上顺来的徽章,在对方的电子眼前一晃。
他的动作很稳。
像是在牌桌上,亮出自己无关紧要的底牌。
门神那只红色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数据库里比对着什么。然后,他侧过身,让出了一条通路。
“进去。”
液压门“嘶”地一声打开。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汗味,廉价酒精的酸味,劣质香烟的烟味,还有身体过热时散发出的臭氧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能让人窒息的粘稠空气。
酒吧内部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闪烁的霓虹灯牌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光怪陆离。舞池里,装了机械肢体的人们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扭动,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鼓点混在一起。更多的人挤在吧台和卡座里,大声地叫骂、吹牛、赌博。
这里没有规则。
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嗓门大,谁就是规则。
林焰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迅速剖开了这个混乱的场景。
吧台,赌桌,舞池。
威胁源:三个。左边卡座里一桌正在掰手腕的矿工,他们裸露的手臂上全是虬结的肌肉和外置的液压杆。吧台边上一个擦拭着匕首的女人,眼神像蛇。还有舞池中央,那个醉醺醺的,背后有焊枪帮纹身的壮汉。
目标点: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挂着一个“报名处”的全息投影,字体已经残缺不全。一个瘦小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筹码。
林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朝目标点走去。
锈骨跟在他身后,不多不少,一步的距离。
他像林焰的影子。
一个沉默的,却能挡住所有窥探目光的影子。
从门口到报名处,不过三十米的距离。
林焰却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布满陷阱的赛道上。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打量,评估,觊觎。
他那身虽然被外套盖住,但依旧能看出剪裁的衬衫,和他身上那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太干净了。
干净,就意味着好欺负。
终于,他们走到了报名处。
“报名,地火新手赛。”林焰开口。
那个被称为“老鼠”的男人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在林焰那双手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锈骨被帽子遮住的脸。
“队名。”
“无声。”
“车手。”
林焰指了指身后的锈骨。
“指挥。”
他指了指自己。
老鼠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块数据板,在上面划拉了几下。
“报名费,五百。另外,手续费,两百。”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市侩又贪婪。
林焰看着他。
“公告上说,五百。”
“公告是死的,人是活的。”老鼠把数据板往桌子上一拍,“小子,新来的?在锈城,想办事,就得懂规矩。我这儿就是规矩。”
林焰没说话。
他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刚想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徽章,用焊枪帮的名头压一压对方。
一个粗暴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扳手’那小子的地方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来占了?”
林焰侧过头。
一个满身横肉的男人正朝他们走来,手里拎着半瓶酒。他的额头上嵌着一颗铁钉,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在灯光下一晃一晃的。
是焊枪帮的人。
看样子,还是个小头目。
这个叫“铁钉”的男人,径直走到桌前,一把推开林焰,冲着老鼠嚷嚷:“老鼠,这两个人,我们帮的?”
老鼠缩了缩脖子,显然不想惹麻烦,含糊道:“钉哥,我……我不知道啊,他们拿着‘扳手’的徽章……”
铁钉的目光,像两把生锈的锥子,钉在了林焰身上。
“‘扳手’?那废物昨天刚被人卸了条胳膊,今天就有胆子派人来报名了?”他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焰,“小子,你又是从哪个上城区的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细皮嫩肉的,也敢冒充我们焊枪帮?”
酒吧里的音乐似乎都小了一些。
周围的目光,从窥探,变成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林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他算错了一步。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了正主。
他能感觉到身后锈骨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头准备扑杀的野兽。
但他不能让锈骨动手。
在这里动手,他们走不出去。
林焰的脑子在零点一秒内,完成了高速运转。
他笑了。
一个很轻,很冷的笑。
他没有看铁钉,而是看向那个缩在桌子后面的老鼠。
“你看。”林焰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噪音,“我说过的,规矩是人定的。”
然后,他转回头,迎上铁钉的目光。
“‘扳手’是废物。”林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所以,他的位置,现在是我的了。”
铁钉愣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他们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当着一个焊枪帮小头目的面,说他要抢地盘?
“你说什么?”铁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凑近了林焰,酒气和口臭喷在他的脸上,“你有种再说一遍?”
林焰没有后退。
他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让他和铁钉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范围。
一个击剑手最熟悉的,决胜的距离。
“我说,”林焰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耳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私语,“你昨天晚上在三号仓库,输给‘屠夫’的那批货,我知道在哪儿。”
铁钉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眼里的凶光变成了惊疑。
“不只是货。”林焰继续用那种冰冷的气音说,“我还知道,那批货,你根本没打算给老大交账。你想自己黑掉。”
铁钉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件事,只有他和他的两个心腹知道。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是谁不重要。”林焰直起身,拉开了距离,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冷漠,“重要的是,你的命,现在捏在我手里。”
他伸出手,从铁钉上衣的口袋里,极其自然地抽出了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不多不少,正好七百。
他把钱拍在桌子上。
“报名。”
他对目瞪口呆的老鼠说。
然后,他把那枚属于“扳手”的徽章,扔在了铁钉的脚下。
“这个,我不要了。”林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我嫌脏。”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
“走。”
他对身后的锈骨说。
锈骨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但就在林焰转身的那一刻,他往前站了半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林焰和铁钉之间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拥有极致压迫感的宣告。
——他的人,你们谁也别想碰。
两人穿过沉默的人群,走出了那扇地狱之门。
直到液压门在身后“嘶”地一声合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光和声音,林焰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刚那一切,都是一场豪赌。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三号仓库,什么“屠夫”。
那只是他在走进酒吧时,听到旁边卡座两个混混的醉话,加上他对焊枪帮这种组织内部倾轧的逻辑推演,拼凑出来的一个谎言。
一个足以致命的谎言。
他赌对了。
但他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空了一样。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有些站不稳。
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锈骨那只完好的右手。
手掌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稳。
带着一丝干燥的,属于机械和油污的温度。
林焰没有挣开。
他抬起头,看向锈城的夜空。
铅灰色的云层后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上城区投射下来的,一片虚假而冰冷的光晕。
“我们进去了。”林焰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锈骨说。
赛道,已经为他们铺开。
但前方,是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锈骨没有回答。
他只是扶着林焰,沉默地,朝着他们那个破败的,被称之为“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他们的身后,是齿轮酒吧里疯狂的音乐和人声。
他们的身前,是锈城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般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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