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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危之际
向满站在斑驳的社区公告栏前,将放大的复印件钉在板子上,上面是粮票册的关键内页,清晰地写着“十号院产权归全体住户所有”,下方盖着街道的印章。
“大家!看看这个!阿婆当年留下的证明!十号院从来不是无主的!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大家都不要怕!我们要守护好我们的根!”
人群骚动,抢着挤到前面看。
议论声还未平息,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一辆黑色轿车粗暴地停了下来,下来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几个面色不善的保镖。
“向小姐,用未经核实的历史文件,煽动居民情绪,干扰旧城改造计划....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阿婆已经从阁楼里走了出来,死死盯着公告栏上的书页,众人下意识给她让了条道。
张经理根本没把这老太放在眼里。
“老人家,旧城改造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说完,把公告栏上那张印有产权证明和公章的复印件一把撕了下来!
群众被他的动作激了一下。
“畜生你想干什么!”
“这人谁啊,把他抬出去!”
“对!把他...”
“你……你想毁了...”
阿婆怒急攻心,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向满离得最近,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上去,在阿婆即将撞上水泥地的一刹那,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
“砰!”
剧痛传来,向满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抱住了阿婆的身体。
阿婆的身体轻得惊人。
“阿婆!!”
“林姨!!”
惊呼声在死寂的街道上爆开,人群瞬间炸了锅。
离得最近的赵爷和渔嫂第一个冲了上来。
赵爷的手颤抖着去探阿婆的鼻息,脸色煞白:“还有气!快!快送医院!”
渔嫂已经带着哭腔喊起来:“谁家有车?!快叫救护车啊!”
人群彻底乱了。
有人慌忙掏出手机拨打120,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有人焦急地原地打转;几个老太太已经抹起了眼泪,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
刀疤陈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步跨到阿婆身边。
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肌肉扭曲,眼神里喷涌着骇人的怒火。
没管疼得龇牙咧嘴的向满,他单膝跪地,一只手稳固地托起阿婆的头颈,另一只手绕过阿婆的膝弯,以一个标准的救援姿势将老人身体抱了起来。
“让开!”
围拢的人群一时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镇住,推挤着分开一条路。
刀疤陈抱着阿婆大步流星地冲向小卖部。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阿婆放到平坦的地方等待救护车。
经过向满身边时,眼睛燃烧的怒火狠狠喷在了她脸上。
眼神里的含义清晰无比——都是你,都是你这张该死的粮票惹的祸!
向满被看得浑身冰冷,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愧疚和恐惧已经淹没了她。
她看着刀疤陈抱着阿婆消失在店门后,里面传来低吼,指挥谁去拿枕头和水,感觉天旋地转。
“你!”
带着哭腔的怒斥在头顶炸响。
渔嫂红着眼睛,指着向满,手指因愤怒而颤抖,“都是你!你翻阿婆的东西!你把这要命的册子拿出来!你想害死阿婆吗?!她要是…要是…我跟你没完!”
渔嫂的丈夫,那个沉默的渔民汉子也站在妻子身后,黝黑的脸上布满阴云,眼神不善地盯着向满。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怀疑、愤怒和指责。
向满成了众矢之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她只是想帮忙,想让大家知道阿婆做了什么…
在渔嫂的哭喊和众人谴责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身影拨开人群,挡在了向满面前。是赵爷。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腰板挺得笔直,瞪了一眼情绪失控的渔嫂:“嚎什么嚎!现在救人要紧!”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周围那些带着怀疑目光的街坊,最后落在向满惊恐的脸上,声音洪亮沉稳:
“册子是她拿出来的,没错!但上面的字,是阿婆写的!上面记的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我赵大刚的名字就在上面!
一九七五年,我赵大刚要盖房娶媳妇,家里穷得叮当响,是阿婆用这‘互助粮票’,给了我五斤救命粮!让我换了砖瓦,成了家!这恩情,我记了半辈子!”
赵爷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指着渔嫂:“你!李秀云!你八八年生你家小子差点没了命,是谁给你垫的钱?折算成粮票记在这册子上!两斤!救命的两斤!”
他指着小辉妈:“你!付依伶!你男人当年出海遇了难,那段日子是谁帮你扛过去的?想想你儿子,是谁跟你一起带这么大的?”
他又指向人群中几个低着头的老街坊,“还有你!你!你们的名字都在上面!阿婆帮过谁,没帮过谁,这册子记得清清楚楚!她向满今天把这册子翻出来,戳破这层窗户纸,是犯了阿婆的忌讳,让她老人家急火攻心,这是她的错!但你们谁敢说,这册子上记的事是假的?谁敢说阿婆这些年做的,不是天大的善事?!”
赵爷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那些带着愤怒和怀疑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愧疚。
渔嫂的哭声也低了下去。
“阿婆为什么守着这小卖部,为什么不肯搬,你们还不明白吗?!”
赵爷的声音悲怆,“她守的不是这几块砖瓦!她守的是咱们海滨街几十年的根!是这份天塌下来也互相拉扯着的情分!是这本册子上记着的,是咱们欠她的良心债!”
人群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
向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赵爷的背影,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众矢之的,她只是一个引发了风暴的导火索。
而真相本身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人。
“都别围着了!”
赵爷大手一挥,恢复了作为主心骨的气魄,“救护车快到了!老李,老张,你们几个腿脚快的,去巷子口迎一下!其他人,该回家的回家,该守着的守着!别添乱!”
他看了一眼小卖部,“刀疤在里面照顾阿婆,都别进去吵!”
人群在赵爷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地散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重。
不少人离开前,目光都复杂地再次扫过地上那本粮册。
“呵,好一出感人肺腑的大戏啊!又是晕倒又是救护车的,演给谁看呢?苦肉计?”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带着嘲讽出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之前被围在中间差点挨揍的张经理,此刻已经整理好了他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努力挤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指着向满那本粮票册,又指了指小卖部:“一本破册子,几个陈年旧账,就想当钉子户?想讹我们公司?我告诉你们,这套没用!你们今天聚众闹事,威胁我人身安全,我都录下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还有这老太太晕倒,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想博同情?门都没有!三天!最后三天!再不搬,别怪我们强制执行!到时候哭爹喊娘也没用!”
张经理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刚刚凝聚起的悲情和团结。
“王八蛋你说什么?!”
“阿婆都这样了,你还敢污蔑?!”
“揍他!把他手机砸了!”
刚刚散开的人群瞬间又围拢过来,怒火比之前更盛。
这一次连赵爷都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张经理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机:“你们…你们敢!我报警!我马上报警!”
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巷子口,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跑了过来。
“让开!救护车来了!快让开!”
赵爷强压怒火,大声吼道。
人群不得不让开通道。
医护人员迅速进入小卖部,很快刀疤陈也出来了,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张经理,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向满身上,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担架快步走进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死寂的街道和一群茫然、愤怒的居民。
张经理趁机想溜,但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渔民堵住了去路。
“站住!”
赵爷走到张经理面前,气势如山。
“你不是要强制执行吗?好!我们等着!但在这之前,你和你背后的人,得先给阿婆一个交代!海滨街的人,不是任你们揉捏的软柿子!这本册子——”
赵爷弯腰,从地上郑重地捡起那本粮票册,拍掉上面的尘土,高高举起。
“就是我们的根!阿婆守了一辈子,现在,该我们守着了!”
昏黄的路灯下,泛黄的粮票册如同一面旗帜,在人群上空猎猎作响。
向满挣扎着站起来,膝盖和后背的疼痛让她踉跄了一下。
她看着赵爷手中那本册子,和周围一张张愤怒却坚定的脸。
小卖部外墙上那片暗红污痕已经无法洗去了。
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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