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开门

　　张知行心里那点小九九被赵明仪了然的眼神一看，瞬间无处遁形。她并不觉得窘迫或尴尬，反而像被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心里愈烧愈旺。

　　赵明仪特意拉长的调子，上扬的尾音里裹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调侃，听不出丝毫寻常长辈面对小辈时那种固有的，带着距离感端着的架势。

　　那声“张小姐”钻进张知行的耳朵，在她心里转了几个弯。
　　张知行不动声色，却在心里默默模仿着赵明仪刚才那独特的语调，反复咂摸着这三个字。

　　以前，父亲的下属，或者那些来家里有所求的生意伙伴，会这样客气甚至带着点讨好地称呼她。
　　但从一位长辈口中听到，还是头一回。而且，这称呼从赵明仪嘴里出来，味道全然不同。她仿佛主动卸下了长辈的架子，把自己放在了更低，更平等的位置上，好似张知行是一位刁蛮的小公主，而她则是那个恭敬的骑士，谦卑之下隐着恶劣的亲昵。

　　明明是正式甚至有点疏离的称呼，经她的口唇一点拨，被咬出了一种别样的挑逗意味。像一根羽毛飘来，落在她心尖上最不经碰的地方，不轻不重地蹭了那么一下。

　　这点微妙的痒意，让她对接下来和这位小姨的同居生活，陡然生出了比先前多得多的期待。

　　“箱子给我吧。”赵明仪目光落在张知行的行李箱上，同时伸出了手，动作自然而流畅。

　　张知行从善如流地松开拉杆，行李箱滑到赵明仪手中。
　　她注意到赵明仪的手修长骨感，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和口红同色系的淡雅甲油。

　　“谢谢小姨。”
　　“跟我客气什么。”赵明仪的语气随意而亲近，她拉着箱子，转身示意张知行跟上，“车停在下面停车场，走这边。”她迈开步子，领着张知行穿过机场略显嘈杂的人流，张知行落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

　　“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赵明仪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长辈的亲切，“吾家有女初长成，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路上累不累？”

　　“还好。”声音从后方传来。

　　“咦，人呢？”赵明仪转头，含笑看着她，向她招手，“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

　　张知行赶紧跟上，脚步轻快地走在赵明仪身侧。她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小姨。
　　近看之下，赵明仪的侧脸线条更加清晰，皮肤状态好得惊人，岁月优待，只在她眼角留下几道极其细微的纹路。

　　“饿了吧？”赵明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飞机餐肯定吃不好。想吃什么？吃口味清淡一点还是重一点的？你妈说你喜欢吃辣，我们家附近有一家湘菜馆味道不错。”

　　张知行默了默，她其实不喜欢吃辣。她妈爱吃，他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不多，所以每每和赵明华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便也不会做那个扫兴的人。

　　“都行，听小姨安排。”张知行挑了个不会出错的回答。
　　“那就先去吃点东西垫垫，晚上回家我再给你做点合口的。”赵明仪做了决定。

　　两人穿过自动门，午后的热浪扑面而来。

　　“你妈可把你夸上天了，”赵明仪边走边闲聊，“说你听话贴心，但毕竟还小，怕你来这边不习惯。”

　　“我妈就爱夸张。我挺好的，没什么不习惯的。”无非就是换了个名义上的家长，换个地方上学，张知行在心里补充道。她对自己的自理能力很自信。
　　她不想过多谈论这些，便岔开话题。带着点小小的试探和好奇，状似随口聊起，“小姨刚才在机场……是在处理工作吗？”她有意地避开了“处分人”这样直接的字眼。

　　赵明仪脚步未停，闻言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她侧目瞥了张知行一眼，“小丫头耳朵挺尖啊？公司里的一点杂事，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该处理的就得处理。”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然公司怎么运转？规矩立在那里，不是摆设。”

　　赵明仪的话点到即止，既没有刻意回避张知行的“偷听”，也没有展开细说的意思，透着一股举重若轻的感觉。张知行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哦”了一声，心里却对小姨的“厉害”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停车场里车辆密集。赵明仪径直走向一辆体量颇大的黑色轿车。线条大气流畅，沉稳低调又奢华的车漆无声地诉说着其价值不菲。
　　赵明仪站在这辆车旁，非但没有被车身本身的气势压住，反而与它融为一体，衬得她本人也透出强大气场。

　　她打开后备箱，然后转身去拎行李。

　　“小姨，这箱子很沉，还是我自己来放吧。”张知行下意识地婉拒，同时伸手想去接回拉杆。
　　她总觉得让赵明仪这样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精致到头发丝的人干这种力气活，有点违和。

　　可赵明仪的动作更快，她似乎没听见张知行的推拒，或者说听见了但没当回事。只见她一只手握住行李箱的提手，另一只手顺势一托，腰背微微发力，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就被赵明仪稳稳当当地提了起来，利落地塞进了宽敞的后备箱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高跟鞋鞋跟稳稳地踩在地面上，为了动作方便，她西服外套的袖子挽到了小臂处，发力时，手臂绷出流畅的青筋，隐约显出肌肉线条。

　　这反差把张知行有些震住了。她原先那点“小姨可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预设被打破，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惊讶和，钦佩？

　　赵明仪轻松地合上后备箱盖，抬手捋了捋并未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袖口，然后转向张知行，对她眨了眨眼，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淑女可不能提这么重的东西，知道吗？那不优雅。”

　　那表情语气，像在传授什么了不得的淑女守则。

　　张知行被眼前这个带点匪气的“淑女”逗笑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大拇指和食指曲起，捏着空气，提起了并不存在的大裙摆，一只脚后退半步，膝盖微弯，身体稍微前倾，低头示意，“好的，殿下。”

　　赵明仪看着俯身的少女，那颗脑袋就在她面前晃悠，她想，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顺滑的发丝像她很多年前养的那条狐狸犬，每次带它去美容美发回来那一身狗毛也是这个触感。
　　赵明仪忍不住又揉了揉，笑声愉悦：“怪模怪样的。”

　　张知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她悄悄离赵明仪远了两步。

　　她几乎没有过这样幼稚和撒娇的举动，更别提是对着一个刚刚见面还算不上熟悉的长辈。

　　朋友评价她是钢筋直女，她对此不置可否。
　　张知行了解自己，袒露自我这样幼稚的行为让她看起来像在示弱，这让她焦虑和不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赵明仪面前，短短不到半小时，她已经两次不经意间卸下了防备。
　　在赵明仪明亮的眼神中张知行很自然地就解除警觉，舒展了绷直的脊背，懒洋洋得趴下来，露出了她柔软的肚皮。

　　这项被动技能的点亮让她新奇，慌张又不知所措。
　　她抿着嘴不再言语，耳朵尖染上一点红。

　　这样笨拙又真实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赵明仪。她想：这才对嘛，小孩儿就该有小孩儿的样子，小小年纪老是装得那么老成持重多心累。

　　赵明仪心情颇好地收回手，转身探向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一双柔软的平底鞋，随意地放在车门边的地上。

　　张知行见状，犹豫了大概两三秒。她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那让她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是牵手这样亲密的行为。
　　但站旁边傻呆呆的干瞪眼不太像正常人吧…？
　　张知行一面回想着她的同学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的反应，一面朝赵明仪伸过去一只手，掌心向上。

　　赵明仪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目光在那只手上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搭了上去。

　　两只手接触的瞬间，彼此都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赵明仪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成年人的干燥和适中的力度，而张知行的手则更柔软一些，是少女特有的细腻温润。
　　手掌相贴，肌肤相触。

　　赵明仪借着张知行提供的支撑力，动作飞快地蹬掉高跟鞋，换上了舒适的平底鞋。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张知行的手中抽了回来。

　　那只带着余温的手抽离的瞬间，张知行心里莫名空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一丝奇怪的，淡淡的遗憾掠过心头。

　　“上车吧。”赵明仪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拉开车门，示意她。

　　张知行点点头，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内的冷气混合着香水味，瞬间隔绝了外面的燥热，形成一个舒适的小空间。
　　她放松身体靠在质感良好的椅背上，目光扫过车内的装饰。

　　这辆车的内饰和它的外表风格迥异。车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整洁到一丝不苟，反而显得有些杂乱却有序。

　　中控台上随意扔着几条花花绿绿的丝巾和两支表。车内后视镜上不是常见的平安符或挂坠，而是挂了十来串设计别致的项链和手链。那些链子材质各异，在地下停车场并不明亮的环境中也难掩光彩。
　　张知行猜测，赵明仪大概是喜欢频繁更换配饰，但怠懒好好收纳，于是便灵机一动，直接把这儿当成了移动首饰架。
　　那些价值显然不菲的链子上，还随意夹着好几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可爱发夹。漫不经心地坠在精致的项链之间，仿佛那些漂亮链子只是用来挂夹子的普通绳子。

　　这个发现让张知行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这是一个懂得生活，富有情趣，并且活得很松弛的人。
　　她对赵明仪的评价，又添上了一笔。

　　赵明仪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轰鸣。她熟练地打方向盘，车子驶出停车场。

　　“累了可以眯一会儿，路程有点远。”赵明仪目视前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更加清晰柔和。
　　“好。”张知行回答，目光却依然流连在那些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晃动的发夹和项链上。

　　赵明仪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很乱？”
　　“不会，”张知行摇摇头，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很有趣，很生活。”

　　车子已经汇入了机场高速的车流中，阳光刺眼。赵明仪腾出一只手拉下张知行头前上方的遮阳板，又翻出一副墨镜戴着。

　　“生活？”赵明仪似乎觉得这个评价很新奇，笑了笑，“嗯，大概吧。主要是方便，早上起晚了赶时间，抓了配饰就往这儿一挂，总比扔得到处都是找不到强。”

　　很实在的理由，也很符合张知行刚刚建立起的关于赵明仪“怕麻烦但又很会找办法”的印象。

　　她侧过脸，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赵明仪。她的脖颈修长，侧脸线条清晰利落，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搭在扶手箱上，神情专注而放松。

　　车子平稳前行，张知行鼻尖萦绕着车内淡淡的，混合了皮革，赵明仪身上那款好闻香水和一点清新剂的味道。
　　她窝进座椅里，慢慢阖上眼，一股舒缓的安心包裹了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