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青

作者:Spring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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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子糖


      年关将近,宫里各处都忙碌起来。扫尘、挂灯、预备祭祀与宫宴,连栖梧宫素来清静的气氛也被搅动了几分。

      这日午后,沈鸾澜正被宸妃拘在暖阁里试穿新裁的宫装。淡紫色的云锦料子,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绣着繁复的折枝玉兰。她有些不耐烦地微微扭动身子,只觉得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却也束缚得紧。

      “别动,”宸妃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眼神专注地端详着衣襟的平整度,语气却随意得像闲谈,“昨儿内务府送来的那碟糖蒸酥酪,你用了不曾?”

      沈鸾澜心里咯噔一下。

      那碟酥酪是昨晚悄悄出现在她窗台上的,盛在绘着缠枝莲的青瓷碗里,乳白的酥酪上浇着琥珀色的糖浆,还撒了脆脆的核桃碎。她知道是谁的手笔。自从梅树下的“秘密”之后,这样的“偶得”零星有过几次,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馋虫作祟、又被母妃看得紧的时候。

      她强自镇定,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用了几口……太甜腻,后来就让素云姑姑撤下去了。”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只吃了几口——因为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宸妃没抬头,只是手指抚过她肩头一处细微的褶皱,声音依旧温和:“是吗?素云倒说你用得香,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沈鸾澜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素云姑姑是母妃最信任的人,自己那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脸颊发热,心虚得厉害。

      恰在此时,外间宫女轻声禀报:“娘娘,二皇子殿下前来请安。”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宸妃的手停在沈鸾澜的领口,抬起眼,目光掠过女儿骤然僵住的小脸,眸色深了深,随即恢复如常。

      “请二殿下稍坐,奉茶。”她扬声道,语气听不出异样,又低头替沈鸾澜整理了一下衣摆,“这件大小正好,年宴就穿它吧。去换了常服,出来见见你二哥。”

      沈鸾澜如蒙大赦,赶紧在宫女的服侍下转到屏风后换衣服,心跳却擂鼓一般。二哥这时候来……母妃会不会问他?他会不会说漏嘴?

      等她换好一身家常的鹅黄襦裙,惴惴不安地挪到外间时,沈瀛已经坐在左下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中了。他今日穿着靛青色的皇子常服,领口袖边镶着银线回纹,显得清贵而疏离。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盏热气未腾的清茶,他并未饮用,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窗外一株积了雪的芭蕉上。

      “二哥。”沈鸾澜规矩地行礼,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沈瀛转回视线,对她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任何端倪。

      宸妃已在主位坐下,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的珐琅小手炉,笑容温婉:“瀛儿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事吩咐?”

      “并无。”沈瀛开口,声音清冽,“路过栖梧宫,想着年节事忙,恐搅扰娘娘清净,未曾递帖便来了。只是顺道请安。”

      “你常来走动才好,何谈搅扰。”宸妃笑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垂手立着、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沈鸾澜,话锋似转非转,“说起来,还得谢你时常惦记着澜儿。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卷前朝字帖,她很喜欢,练字都勤快了些。”

      沈鸾澜心里一紧。母妃果然起了疑心,在试探。

      沈瀛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盖与杯沿轻轻一碰,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叮”。“娘娘客气。不过是些旧物,放着也是积尘。鸾澜肯用,是它们的造化。”

      他应对得滴水不漏,将宸妃话里可能的“惦记”轻飘飘地归为处理旧物。

      宸妃笑容不变,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光滑的表面。室内炭火很足,暖意融融,却有一股微妙的张力在无声蔓延。

      “这孩子,就是被宠得有些没规矩了。”宸妃叹了口气,语气似是埋怨,实则紧密观察着沈瀛的反应,“别的倒还好,就是贪嘴。前日内务府新分的芝麻糖,一转头就不见了大半,问她身边的宫女,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正想着,是不是该好好查查,哪个胆大的敢纵着她偷吃甜食,坏了牙口。”

      这话说得重了。沈鸾澜脸色一白,手指不由自主地绞紧了裙摆。查下去,梅树下的事,那些“偶得”的点心……就算查不到二哥头上,自己偷偷用荷包换糖、欺瞒母亲的事也必然败露。

      她求助般,飞快地、怯怯地瞥了沈瀛一眼。

      沈瀛端坐着,侧脸线条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冷硬。他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宸妃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视线。

      殿内静极了,只听见炭火偶尔的“哔剥”声。

      然后,沈鸾澜听到二哥用那惯常的、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调,清晰地回答了两个字:

      “未曾。”

      他否认了。

      否认了宸妃关于她偷吃甜食的指控,也间接否认了自己与那些甜食的任何关联。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宸妃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半息。她深深看了沈瀛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揣度,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巧妙挡回的愠意,但最终都融化在雍容的温和之下。

      “是吗?”她轻轻颔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许是我多心了,或是下人们手脚不干净。罢了,年关底下,和气为要。”

      一场无声的风波,似乎就这样被沈瀛简简单单两个字消弭于无形。

      之后,沈瀛又略坐片刻,问了几句宸妃康健、年节筹备可还顺当之类的闲话,语气恭谨却疏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起身告辞。

      宸妃也未多留,只温言让他保重身体,目送他离去。

      沈瀛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像是想起什么,侧身对送出来的沈鸾澜道:“前日送去的字帖里,有一卷《灵飞经》拓本,笔法空灵,适合女子临摹。你若得空,可多看看。”

      沈鸾澜连忙点头:“谢二哥,我记下了。”

      他微微颔首,玄色披风在门槛处卷起一阵微寒的气流,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回到暖阁,宸妃已重新拿起绣绷,指尖银针穿梭,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鸾澜侍立一旁,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良久,宸妃才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语,又像说给她听:

      “你这二哥……心思沉,话也少。”她停下针线,目光落在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上,“他说‘未曾’,那便是未曾。澜儿,你要记得。”

      沈鸾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只模糊地感觉到,二哥那两个字,不仅是对母妃询问的回答,更像是一种……承诺的加固。他用他的信誉,为那个关于糖的秘密,筑起了一道无声的壁垒。

      窗外,雪落无声,很快覆盖了庭院中所有的足迹,无论是沈瀛来时留下的,还是其他。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沈鸾澜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二哥那清冷的身影,在她心里,不再仅仅是一座需要仰望的、带着畏惧的孤峰。

      那山峰的背阴处,或许有一道极其隐秘的裂隙,里面藏着的不是冰雪,而是一点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带着甜味和重量的回护。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那颗不知何时滚进来的、用干净帕子包着的松子糖——那是方才二哥转身时,袖风带落,恰好滚到她脚边的。

      糖很甜。

      甜得让她心头那点余悸,慢慢化开,变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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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松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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