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沐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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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地窖里的日子过得很慢,慢到能数清石板缝隙漏下的光斑移动轨迹。萧砚之和谢清辞蜷缩在仅容两人的空间里,白天听着药铺伙计算珠的噼啪声,夜里听着陈大夫翻药书的沙沙响,只有每日送来的饭菜能提醒他们,时间还在流动。
      谢清辞的伤口在陈大夫的照料下渐渐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肩胛上。他时常对着那道疤出神,萧砚之见了,总会默默递过一块干粮,或是往他身边凑近些,用体温驱散那点莫名的沉郁。
      这日午后,陈大夫掀开石板时,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李嵩要动手了。”
      萧砚之猛地坐直身体:“什么意思?”
      “刚才府里的衙役来抓药,说李嵩今晚要在府衙摆宴,邀请了城里所有官员,说是要商议‘清剿乱党’的事。”陈大夫将食盒放在地上,压低声音,“我听那衙役的口气,他们好像查到了什么,说要‘收网’。”
      谢清辞指尖一紧:“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好说。”陈大夫叹了口气,“但你们必须尽快走,地窖藏不住人了。昨夜开始,府里的兵卒就多了一倍,挨家挨户地查,说是要找‘北边逃来的要犯’。”
      萧砚之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佩:“陈大夫,您知道李嵩有什么把柄吗?赵武既然能查到他是主谋,肯定留下了证据。”
      陈大夫皱着眉想了想:“李嵩这人城府极深,做事滴水不漏。不过……听说他和京里的一位大人往来密切,每月十五都会让人送一箱‘特产’去京城,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今日是十三。”谢清辞立刻道,“还有两天。”
      萧砚之眼神一亮:“您知道他往京城送东西,走的是哪条路吗?”
      “应该是走南门,那里有他的私人大车店,专门负责往京里运货。”陈大夫道,“不过你们可千万别冲动,那大车店周围全是他的人,戒备森严。”
      “我们不会冲动。”萧砚之将玉佩收好,“多谢陈大夫告知,我们今晚就走。”
      陈大夫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伙计的声音:“师父,府衙的人来了,说要查药铺!”
      三人脸色骤变。萧砚之立刻示意谢清辞钻进地窖深处,自己则抄起墙角的一根扁担,陈大夫慌忙盖上石板,用脚踩了踩,确保看不出痕迹。
      刚整理好,药铺的门就被撞开了,几个穿着官服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李嵩的心腹张捕头。
      “陈大夫,奉命搜查。”张捕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有要犯躲进了临江府,李大人说了,凡是可疑的地方都要查。”
      “官爷说笑了,我这小药铺哪能藏人啊。”陈大夫陪着笑,手心却沁出了汗。
      张捕头没理会他,挥手让手下搜查。伙计吓得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翻箱倒柜,药柜里的药瓶被摔碎了不少,诊室的抽屉也被拉了出来,东西撒了一地。
      “张捕头,这边没什么发现。”一个衙役喊道。
      张捕头的目光落在诊室角落的石板上,眉头皱了皱:“那是什么?”
      陈大夫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那是……地窖,放些不值钱的药材。”
      “打开看看。”张捕头不容置疑地说。
      陈大夫的手在发抖,刚要弯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衙役跑了进来:“头,不好了,大车店那边着火了!”
      张捕头一愣:“怎么回事?”
      “不知道,像是走水了,火光冲天的!”
      张捕头骂了一句,也顾不上搜查了,对手下道:“走,去看看!要是误了大人的事,咱们都得掉脑袋!”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药铺里终于安静下来。陈大夫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神,赶紧掀开石板:“快,趁现在没人,赶紧走!”
      萧砚之和谢清辞从地窖里爬出来,身上沾了不少泥土。
      “大车店怎么会着火?”谢清辞疑惑道。
      萧砚之眼神微闪:“可能是有人不想让李嵩的‘特产’送出去。”他对陈大夫拱手,“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快走!”陈大夫摆摆手,眼圈有些发红,“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两人不再耽搁,从药铺后巷翻了出去,一路朝着南门的方向跑。远远就能看到大车店那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隐约还能听到呼救声和兵卒的呵斥声。
      “看来是真着火了。”谢清辞道,“会是谁干的?”
      “不知道,但这是我们离开临江府的最好机会。”萧砚之拉着他拐进一条窄巷,“南门的守卫肯定被调去救火了,我们从那里出城。”
      两人借着浓烟的掩护,顺利绕到南门。果然如萧砚之所料,城门处只有两个打瞌睡的兵卒,连盘查都省了。
      跑出城门很远,两人才停下来,回头望去,临江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个巨大的灯笼悬在天边。
      “接下来去哪?”谢清辞问道。
      萧砚之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坚定:“去京城。李嵩要往京里送东西,那东西肯定和当年的事有关,我们得去查清楚。”
      “可是京城……”谢清辞有些担忧,“比临江府更危险。”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萧砚之握紧了他的手,“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帮手。”
      “谁?”
      “当年给我们递信的那个御史,王大人。”萧砚之道,“他既然敢查李嵩,说明他不是同党。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夜风渐起,吹得两人的披风猎猎作响。远处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天边露出了几颗疏星。
      “走吧。”萧砚之率先迈步,“去京城。”
      往京城去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两人不敢走官道,只能沿着荒僻的小路穿行,白天躲在山林里歇脚,夜里借着月光赶路。干粮很快见了底,只能靠野果和萧砚之打来的猎物充饥。谢清辞肩头的伤还没完全好,走得久了,伤口就隐隐作痛,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
      这日傍晚,他们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歇脚。萧砚之出去打野味,谢清辞就着夕阳的余晖,翻看从临江府带出来的唯一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去往京城的路线,只是很多地名都已模糊不清。
      “在看什么?”萧砚之提着两只野兔回来,扔在地上,溅起些尘土。
      “看看还有多久能到京城。”谢清辞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按我们的脚程,再过三天,应该能到通州,从通州到京城就不远了。”
      萧砚之蹲下身处理野兔,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冷光:“通州是京城的门户,盘查肯定严,我们得小心些。”
      “嗯。”谢清辞应着,忽然想起什么,“你说大车店的火,会不会是王御史派人放的?”
      “有可能。”萧砚之剥皮的手顿了顿,“他既然敢查李嵩,肯定在暗中布了眼线。或许他早就盯上了那些‘特产’。”
      两人沉默下来,只有火塘里的柴草噼啪作响。烤野兔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萧砚之把烤得金黄的兔腿递过去:“吃吧,明天还要赶路。”
      谢清辞接过兔腿,咬了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来,烫得他缩了缩脖子。萧砚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
      指尖的温度带着烟火气,烫得谢清辞脸颊微热,他低下头,假装专心啃着兔腿,耳根却悄悄红了。
      夜里,两人挤在神像后的草堆上取暖。山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谢清辞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斑驳的神像,忽然轻声道:“萧砚之,你说我们能活着看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吗?”
      萧砚之沉默片刻,伸手将他往怀里拢了拢:“会的。”
      “万一……”
      “没有万一。”萧砚之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答应过你,要一起等沉冤得雪。”
      谢清辞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不管前路多险,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就没什么好怕的。
      三天后,两人果然到了通州城外。
      远远望去,城墙高耸,城门处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兵卒检查得格外仔细,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出示路引,稍有可疑就被拉到一旁盘问。
      “这样根本进不去。”谢清辞皱着眉,“我们没有路引。”
      萧砚之观察着城门的动静,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支商队:“跟上去。”
      那是支往城里送粮草的商队,赶着十几辆马车,车夫们都穿着粗布短打,正排队等着进城。萧砚之拉着谢清辞混进商队的伙计里,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轮到商队检查时,为首的掌柜递上通关文牒,又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给兵卒头领。头领掂了掂钱袋,眉开眼笑,挥挥手就让他们过去了,连马车都没掀开检查。
      两人跟着商队顺利进了城,直到走到繁华的街道上,才松了口气。
      “现在去哪?”谢清辞问道。
      “找家客栈住下,先打听王御史的消息。”萧砚之道。
      两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萧砚之换了身衣服出去打探消息,谢清辞则留在房里,假装看书,实则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傍晚时分,萧砚之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谢清辞赶紧迎上去。
      “王御史被罢官了。”萧砚之沉声道,“就在三天前,被李嵩反咬一口,说他勾结乱党,证据就是……从大车店搜出来的几封书信。”
      谢清辞心头一沉:“书信是假的?”
      “肯定是伪造的。”萧砚之拳头紧握,“李嵩这是早就布好了局,不仅要除掉王御史,还要把我们也拖下水。”
      “那王御史现在在哪?”
      “听说被关在刑部大牢,等候发落。”萧砚之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李嵩动作很快,怕是想在我们找到王御史之前,就把他害死在牢里。”
      谢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劫狱?”
      “不行。”萧砚之立刻否决,“刑部大牢守卫森严,比临江府的死牢难进百倍,硬闯就是送死。”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御史被害死!”
      萧砚之沉默片刻,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去找李嵩的‘特产’。”
      “你的意思是……”
      “李嵩每月往京城送东西,肯定是送给京里的同党。”萧砚之的声音压得很低,“王御史被罢官,那些人必定会放松警惕。我们去截下下一批‘特产’,里面说不定就有他们勾结的证据。”
      “可我们不知道他这月还会不会送。”
      “会的。”萧砚之很肯定,“李嵩刚扳倒王御史,必定要向京里的人邀功,说不定还会把‘乱党’的罪名坐实,好彻底除掉我们。”
      谢清辞看着他眼底的光,点了点头:“好,我们就等。”
      两人在客栈住了下来,萧砚之每日出去打探消息,谢清辞则留在房里绘制京城的地图,标记出可能的运货路线。日子过得平静,却暗流涌动,每一次窗外传来脚步声,都让人心提到嗓子眼。
      直到第七天傍晚,萧砚之回来时,脸上终于有了些动静。
      “查到了。”他关上门,压低声音,“今晚三更,李嵩的人会从东门出城,往京城送一批‘绸缎’。”
      谢清辞眼睛一亮:“绸缎?这时候送绸缎?肯定有问题。”
      “嗯。”萧砚之点头,“我已经查清了路线,他们会走城外的官道,中途要经过一片竹林,那里地势险要,适合动手。”
      “就我们两个人?”
      “足够了。”萧砚之摸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刀刃在油灯下闪着冷光,“我们只需要拿到东西,不用恋战。”
      谢清辞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离真相越近,越觉得当年的血债,快要到清算的时候了。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城外的官道上就响起了马蹄声。三辆马车首尾相接,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前后各跟着四个佩刀的护卫,腰杆挺得笔直,显然是李嵩身边得力的人手。
      竹林深处,萧砚之和谢清辞屏住呼吸,隐在茂密的竹影里。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来了。”萧砚之低声道,指尖在短刀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谢清辞点点头,握紧了长剑,手心沁出了细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与远处的马蹄声渐渐重合。
      马车行至竹林中段,速度慢了下来。这里的路面坑洼不平,两侧的竹林又密,车夫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缰绳。
      就是现在!
      萧砚之眼神一凛,率先冲了出去。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足尖在结冰的路面上一点,身形跃起,短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最前面那名护卫的咽喉。
      护卫反应极快,横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但萧砚之的力道实在太猛,他只觉得手臂一麻,长刀险些脱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清辞也动了。他没有直扑护卫,而是剑走偏锋,剑尖在马车上轻轻一点,借力翻到车厢顶部,长剑一挥,割断了连接前后马车的绳索。
      “有埋伏!”护卫头领厉声喝道,拔刀迎向萧砚之。
      其余护卫也纷纷拔刀,场面瞬间陷入混战。萧砚之的刀法狠戾刁钻,招招直击要害,转眼就放倒了两名护卫。谢清辞则在马车顶上腾挪闪避,长剑时不时刺出,牵制着护卫的注意力,为萧砚之创造机会。
      “别恋战,抢车!”萧砚之喊道,一脚踹开身前的护卫,翻身跃上中间那辆马车。
      谢清辞会意,长剑横扫,逼退围上来的护卫,也跟着跳上马车。两人合力掀开厚重的车帘,里面果然堆着十几个锦盒,个个都用红绸裹着,看起来沉甸甸的。
      “就是这个!”谢清辞眼睛一亮,刚想伸手去拿,却见一支冷箭从竹林深处射来,直取他的后心。
      “小心!”萧砚之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没躲开,箭羽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萧砚之!”谢清辞惊呼,转身挥剑击落另一支冷箭。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竹林里竟然还藏着伏兵,约莫有十几人,显然是李嵩留的后手。
      “撤!”萧砚之当机立断,抓起两个最沉的锦盒,拉着谢清辞跳下马车。
      护卫们见状,纷纷追了上来。萧砚之护着谢清辞,在竹林里左冲右突,短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将追上来的护卫一一放倒。但伏兵越来越多,两人渐渐被逼到了竹林边缘的断崖边。
      “下去!”萧砚之指着断崖下的密林,将锦盒塞到谢清辞怀里,“我断后!”
      “要走一起走!”谢清辞不肯放手,剑尖直指追上来的护卫。
      “听话!”萧砚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拿着东西去找证据,为弟兄们报仇!”他猛地推了谢清辞一把,“快走!”
      谢清辞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萧砚之转身冲向护卫,背影决绝得像一座山。他咬了咬牙,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最终还是抱着锦盒,纵身跳下了断崖。
      萧砚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随即转身,短刀直指追上来的护卫,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想走?留下命来!”护卫头领嘶吼着冲上来。
      萧砚之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短刀。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手臂上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断崖下的密林里,谢清辞抱着锦盒,听着上面传来的厮杀声,脚步却不敢停。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带着这些东西,找到真相,这是萧砚之用命换来的机会。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厮杀声,他才瘫坐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颤抖着手打开锦盒,里面果然不是绸缎,而是一叠叠账册,还有几封书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内容,赫然是李嵩与京中某位大人物的往来信件,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构陷他们的经过,还有这些年贪赃枉法的证据。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谢清辞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密林里的雾气开始散去。谢清辞将账册和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站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他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但他不能怕,因为他的肩上,扛着两个人的希望,扛着所有枉死弟兄的冤屈。
      萧砚之,等我。
      他在心里默念,像是在对自己承诺,也像是在对远方的人承诺。
      京城的方向,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将天边染成了一片金红,像是在预示着,黑暗终将过去,光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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