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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公主府。
清河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妹,今年四十有六,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她膝下止有一女,多年来只是吃斋念佛、莳弄花草,因而公主府的后院安宁,与驸马亦是琴瑟和鸣。
这一回的赏花宴,便是因她园子里的西府海棠近来开得甚好,驸马为哄她开心,便邀了京城各家公子小姐来共赏。
薛云岫来得早,清河长公主尚未露面,园子里也未见着几个人,她便将公主府摆来招待客人的糕点满满地揣了一兜,寻了个角落认真品尝起来。
她的动作利落,只是一转眼的工夫,翠玉便寻不到她的踪影了,待费了好半晌找到她时,她正在回廊转角处,一壁被噎得直咳,一壁还试图把余下的半块蟹粉酥塞进嘴里。
翠玉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连忙上前去要帮她顺气,薛云岫却会错了意,颇为不舍地递了一块蟹粉酥给她,含糊道:“这个,唔,好吃,你尝尝。”
然而还未待翠玉作出反应,却听得有人在后边不阴不阳地“啧”了一声。
“真是见识短浅。”那少女从回廊后转过来,扬着下颌,居高临下地望着薛云岫。
她约莫比薛云岫要年幼些许,着一袭藕荷色衣裙,眉目生得十分张扬,姿态也颇为骄纵恣睢,正是清河长公主之女,长乐县主梁缨。
长公主的性子温和可亲,然而年过三十才得这一个女儿,难免有些宠爱太过,因而将梁缨养出了这等骄矜的性子。
“公主府上平日里用的都是江南来的名厨,只是他今日告了假,母亲才临时着人在天香楼买了这些糕点。”她轻蔑道,“就这你居然也能夸得出口,果真是乡野之地来的,这般穷酸。”
“你认识我?”薛云岫奇道,“你是?”
梁缨被她气了个仰倒。
前些时日,薛家大姑娘新丧,葬仪尚未办完,便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流落在外的二姑娘,也不知当真是薛家血脉,还是薛清源找来替嫡女联姻的西贝货——毕竟于薛家而言,与谢家的亲事是桩高攀的好姻缘,若是就此作罢,恐怕薛家不会舍得。
薛二姑娘的事在京城门阀之间已经传遍了,她自然也知晓薛云岫,却不想薛云岫这般大摇大摆地来公主府赴宴,却连自己也不认得。
翠玉在一旁悄声道:“二姑娘,这是长公主之女,长乐县主。”
薛云岫点点头:“哦哦,县主,久仰大名。”
其实是否当真久仰大名并不重要,关键是江湖之间大家都这样说,这是道上的规矩。
梁缨瞪着她:“粗鄙!无礼!”
薛云岫不以为意。梁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旋即扬声道:“我倒是忘了,怪道薛姑娘言行这般无状,毕竟这些年来未得薛大人在府上教养,令堂又过世得早——哎呀,不该说这些的,戳到薛姑娘痛处,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薛云岫终于不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神情,而是微微拧起眉,乜了她一眼。梁缨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后愈发恼怒起来——真没道理,她岂能在这乡下丫头面前露怯?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向前逼近一步,声色俱厉道,“你若是不懂尊卑礼仪,今日本县主就来教教你!”
她扬起手来,翠玉在一旁惊惶地叫了一声,却不承想,这一掌在半空中便被人稳稳截停。
“县主的教养,我已见识到了。”薛云岫握着她的腕子,“若只是如此的话,恐怕还没有指点他人的资格。”
梁缨惊惧地挣了挣,却发觉薛云岫那只纤细的手此刻宛如铁箍一般,教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喊起来,一壁环顾四周,期望能寻到一个替自己解围的人,“来人呐!”
在恐惧的加持下,她瞬间锁定了一个目标:“谢昀!来救我!”
不远处,年轻的郎君有些不耐地回过身来,不过在转身的那一刹,他便很好地掩饰住了情绪。
他尚未有所动作,反倒是薛云岫因为这个名字而微微一怔,放松了手中力道。
梁缨趁机挣脱了桎梏,连忙往谢昀那厢躲去:“薛云岫,她疯了!谢昀,谢昀,快帮我拦住她!”
其实她与谢昀也谈不上熟稔,只是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情急之下,更不觉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谢昀本只是嫌宴会喧闹,想寻个清净去处,谁料无端蹚入这一滩浑水,还要被人呼来喝去地支使。他冲梁缨微微一笑,伸手似是要护住她,然而梁缨只觉被人一揽一推,自己便晕头转向地又回到了薛韶容身旁。
谢昀讶然道:“薛姑娘好身手,是我不敌了。”只字不提分明是自己将梁缨推了回去。
他无意插手这些姑娘家家之间的扯头花,也懒得分辨什么是非对错、为谁抱什么不平。只是梁缨非得将他卷入麻烦里,他便也只好使些手段脱身。
他好整以暇地准备离开,走前还不忘言之凿凿地同梁缨承诺:“县主少安毋躁,我去寻人来搭救你。”
然而薛云岫却没再理会梁缨,反而盯住了谢昀。
梁缨一连喊了三回他的名字,她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便是谢昀。
这可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前两度偶遇,她竟也没想过要问问他的名字。只是如今想来,难怪他总出现在薛府,又知晓阿姊的住处,原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
这般说来,倒是得亏他不曾瞧见阿姊的信笺,否则,恐怕要教他起疑了。
不过,既然已有了几面之缘,倒是省却了认识的工夫。
只是她虽想唤住谢昀,身旁却有个尚未解决的麻烦。她伸手将梁缨拉了起来:“县主,还望下回见到您时,您能更懂些什么叫礼仪。”
梁缨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薛云岫不再理会,拉过一旁惊魂甫定的翠玉:“走罢,正事要紧。”
一直走出了好一段距离,翠玉仍在微微发抖:“姑娘,你、你开罪了长乐县主。”
薛云岫的心情却宛如拨云见日。既然自己与谢昀早有数面之缘,后边想要继续接近他,想必也要容易许多。
她筹划着要如何同谢昀套近乎,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是她有错在先。”
翠玉一时语塞,不承想薛云岫居然还能有这般天真的言论。长乐县主乃是皇室宗亲,就凭这身份,她对他们这些的所作所为,哪怕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更何况,她性情跋扈,若当真要下手整治薛云岫,最后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她急得几乎要带上哭腔。薛云岫却以为她是方才受惊了的缘故,将怀里揣着的最后几块糕点一股脑儿塞给了她:“好了,接下来不用你跟着了——我还有其他事,你寻个地方歇着,等宴会散了,再随我一道回去便是。”
她拎起裙摆,往谢昀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谢昀正无所事事地在池子旁喂锦鲤。海棠虽是风雅之物,京城的贵族子弟却大多是些骄奢淫逸之辈,赏花宴上同这些人吹牛打屁,反倒是玷污了花儿。
其实他原不想来赴宴的,只是长公主特意派了帖子来,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公主府上的锦鲤各个膘肥体壮,他撒了一把饵料,鱼儿争先恐后地聚过来,又受惊般散开。谢昀转过头,瞧着那位步履轻捷的不速之客。
“薛姑娘,”他问,“又有何贵干?”
他微微挑起眉,这一回,是实实在在地有些讶异于她能追到此处。
薛云岫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若想从谢昀这里套得线索,让他露出破绽,自然要徐徐图之,从日常小事入手,先取得他的信任。
她于是状似自然道:“今日天气甚好。”
谢昀道:“嗯。”
薛云岫道:“这池子甚好。鱼儿也甚好。”
谢昀道:“嗯。”
薛云岫瞧着他,真情流露道:“公主府上的糕点也甚好——谢郎君,你可曾尝过公主府上那位江南名厨做的糕点?”
谢昀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江南名厨,只觉得她找话题的手法委实拙劣。少女的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他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暗道她当真一点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
“不曾。”他说,“我不喜甜食。”
薛云岫瞧起来分外失望。她微微低下头,轻声道:“这样么。”
谢昀看到她这幅神情,不知为何有些烦闷。他将手中鱼食尽数抛进了池子里,旋即起身道:“薛姑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薛云岫却忽地开口道:“方才长乐县主之事……多谢你出手。”
先前梁缨向谢昀求救时,薛云岫起初因她喊出的那个名字而怔住,后来回过神来,又讶然发觉谢昀竟并未偏袒于梁缨,反倒将她推了回来。
虽说他兴许与阿姊的辞世脱不开关系,但眼下看来,谢昀其人倒也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冷漠不通事理。
这一句道谢的真心假意掺半,但无论如何,谢昀确实因此而慢下了起身的动作。
他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生大胆,敢开罪于她,也不怕她日后寻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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