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时

　　姜经武说话时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更让随寒薇有了一种赴死的绝望。一咬牙跟上已经走到讲台的姜经武。起身时刚好看到章旬进门扫了她一眼，瞥见她桌上的面包无声笑了一下。

　　晚自习时候的走廊很安静也很清冷，能隐约听见隔壁班级老师维持纪律的声音。随寒薇站在姜经武对面，手背在身后，不敢抬头。

　　“你之前是几班的？”姜经武的声音不大，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我之前是八班的，姜老师。”

　　“哦，八班。”姜经武的语气没有异样，像是根本没有看见随寒薇手里的面包。“嘶”地一声轻轻吸了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八班化学赵星波教是吧？”

　　“是的，是赵老师。”

　　“她还是我带出来的呢。”姜经武是学校的化学学科带头人，除了班级的教学工作之外还要负责培养学校新招的年轻教师。

　　随寒薇沉默着，思忖姜经武的用意。打听她这个“关系户”的背景？判断她的水平？前一年的月考成绩都能看到吧。

　　“新班级还适应吧，我看你最近上课自习都挺认真的，之前考试名次也还行。”

　　果不其然。

　　“也就一般吧？”随寒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找不到其他话来回答。

　　平心而论按她之前的月考成绩的确还达不到重点班的平均水平，只是偶尔发挥不错，够得上范围而已。分班结果统计了高一期末的分班考试和前面几次月考的综合排名，但这个综合排名的具体比例并没有公布，这就有了一定的“操作”空间。

　　想到这里随寒薇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姜经武不会是来劝退她的吧。

　　“咱班跟你之前在八班讲课风格可能有点不一样，但是大差不差。有什么问题可能要你自己多问老师同学。”

　　看来还不算。

　　“还有个事儿。你是不是去年参加过艺术节？”

　　艺术节后的优秀作品会在教学楼大厅展出一个月，但书法绘画作品加起来不少，她的也并不突出。姜经武应该是找之前的班主任了解了一下。

　　随寒薇点点头，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

　　姜经武继续问道：“你之前办没办过黑板报？”

　　“办过。”

　　“那这学期咱班的板报就交给你吧。主题我那儿有，学校规定的那几个，你自己看着选就行。”

　　姜经武往后走了几步，透过后门窗户打量了一下现在的板报。确实不算太出彩，中规中矩的文字块铺满版面，中间是黑体标题。

　　一看就是应付学校检查为了节省时间办的，一板一眼的严谨扑面而来。

　　“找两个写字好看的，陈诗柔吧，之前板报是她在办，找她帮你写字，这回你设计个好看点的，画点画儿。”

　　姜经武回头。随寒薇看起来话不太多的学生，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跟他大致确认了一下板报要求、期数和时间就回了座位。

　　办板报不是第一次，随寒薇却有些犯了难。琢磨了几天基本的设计和插图是想的差不多了，可是迟迟难以开始。陈诗柔的名字她刚入学就听过了——全市中考第一名。高一月考成绩也没出过年级前20名。开学不过两周，班上很多同学她还不太熟悉，尤其是原本三班的，名次很靠前的那些。

　　从小到大随寒薇的成绩一直是中上，初三被卢季雨抓了一年学习，中考成绩还不错。但之后的分班考试属于高难度选拔性试题，分数就完全不够看了，也没进y高的重点班。高中以后她习惯性地对这些“高智商”人物敬而远之，搭话都很少，恐怕人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怎么说呢？叫……“诗柔？”光是想想就起了鸡皮疙瘩，随寒薇实在不太习惯刚开始就用这种亲昵的方式称呼别人。

　　下一句呢？说“姜老师让你帮我办黑板报？”

　　更难以启齿了。有种使唤人的、还是使唤学霸的大逆不道之感。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随寒薇决定先自己办，算算时间也不是不行。早晚和中午要坐校车没时间，就只剩下上午大课间和晚自习前的晚饭时间。上午大课间大多是在操场做广播体操，随寒薇跟姜经武请了假。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无一人，吵闹的方盒子里罕见的清静时刻。随寒薇感觉心情不错，把自己的凳子搬到后面踩上去，开始擦之前的粉笔字。

　　最后一排座位紧靠着后墙，不能用黑板擦，粉笔灰会飞得到处都是，只能用湿抹布多擦几次。因为没有提前和同学商量，也不好意思踩别人的凳子，只能踩着自己的凳子每次擦一小块。

　　好在每两个座位中间就有个过道，多换几次位置整个黑板都能擦到。随寒薇叹了口气，暗暗嫌弃自己的社恐。转念又想，让她开这个口好像更困难些。

　　操场上的课间操音乐传进教室，穿过玻璃窗，像小时候听得不太清楚的广播电台。随寒薇边擦黑板边看着窗外，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广播体操。高中早已没人督查，大多是随便比划比划动作，跟上音乐节奏就行。

　　教室窗户朝南，无论上下午阳光都很好。站在凳子上刚好能看到窗外的白杨树。树叶被吹得上下翻飞，闪着翠绿油亮的光，仿佛能闻到葱郁的味道。

　　有点像老房子楼下的榆树钱。

　　卢季雨和随林离婚前，三人一直住在卢季雨娘家给买的房子里。房子不大，50多平米，再分出两个卧室、餐厅和厨卫，客厅就只剩下个转圈落脚的地儿。好在周围环境不错，楼和楼中间有块大草坪，路旁种着繁茂遮阴的榆树。

　　四月份前后天气转暖，榆树会结嫩绿的、小铜钱币一样的种子，一团团簇拥在一起，挤出些鸡冠花般的褶皱。趁还没彻底成熟卢季雨便会带着随寒薇一起摘，有时回去洗干净凉拌，大多数时候是直接吃。

　　一节广播体操结束了，操场吵嚷的人声青草尖般耸动雀跃起来。

　　老房子客厅和餐厅挤在一起，平时餐桌都要折叠收纳起来，吃饭时连个走路的过道都没有。一瞬间记忆里的逼仄却和此刻重叠——大概是窗外传来了和童年时太过相像的嬉戏喧闹声。

　　“看什么呢？”

　　随寒薇被教室里冷不丁出现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右脚一抖踩翻了凳子，扑通一声跳到地上。挂在靠背的书包没有拉拉链，里面的几本书也跟着滑了出来。

　　回头一看是章旬。

　　“不好意思啊。你怎么每次都会吓到……”

　　罪魁祸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还在幸灾乐祸。随寒薇默默扶起凳子把书装回书包，继续擦着黑板。

　　章旬回到座位，坐在桌子上跟随寒薇聊天。

　　“要办黑板报了？”

　　“你不去做课间操吗？”一块地方一遍擦完，随寒薇把抹布翻个面。

　　“刚去拿个卷子。就你一个人啊？”

　　“姜老师让我找陈诗柔一起，我还没和她说。之后再找她吧。”

　　“老姜也真是的，这种事不是应该直接安排好吗。”章旬到讲桌旁拿了块抹布往后走，“我帮你擦会儿。我看你用的谁的凳子……诶你一个都没踩啊？”

　　随寒薇不好意思说最后排的同学自己都还说不上话：“就擦一下黑板，也不用非得踩别人的吧。”

　　“你这人还挺讲究。”章旬把自己的凳子搬到后面踩上去开始擦黑板。擦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不会一直谁的凳子也不踩吧？”

　　“也不是……”随寒薇胡乱应着，又不知如何反驳。

　　擦黑板的抹布都是用过的旧毛巾，纤维格排列间距很大，要把水分拧得干一点，顺着一个方向擦才不会留粉灰痕迹。随寒薇转头看着章旬，他正拿团成一团一面沾了点水的干抹布来回划着，一会儿水分干了这里大概就都是灰白色的圆圈。

　　“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章旬听到这话笑了一声，没再回答。

　　有了章旬帮忙黑板擦得还算快，虽然这帮手水平着实一般——他擦过的地方还要再擦一遍。晚饭时间后黑板已经擦干净，第二天就可以对着纸上的草图在黑板上规划文字和配图的范围，起草插图轮廓了。

　　“寒薇。”晚自习前同桌还没回来，陈诗柔坐到随寒薇旁边，凑过来看草图。

　　随寒薇放下手里的纸：“诗……柔，有什么事吗？”

　　“姜老师让我帮你办黑板报吧？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呀？”

　　陈诗柔的语气是女生之间自然而然亲和的娇柔，随寒薇心里涌起一股感激：“明天就可以，看你时间。”

　　“哇你画画好漂亮！这个是动漫里的吗？”

　　“嗯嗯，是《灌篮高手》。”草图排版是随寒薇在网上找到的类似的，插画人物选了流川枫和三井寿。这两个角色比较受欢迎，《灌篮高手》也比较符合姜经武给的“无奋斗，不青春”的主题。

　　“好帅啊，可惜我只能写字了，画画完全不行，可能得你来。”

　　“没问题。”

　　为了方便交流，两人互换了□□号。晚上回家打开手机，随寒薇收到了陈诗柔的好友申请。通过之后，陈诗柔邀请她进了班级群——“魔鬼大三班”。

　　还不忘提醒她：“这个群没有老师哦。”

　　陈诗柔是管理员，申请发送后便通过了。群主是班长熊高扬。群公告也是他发的：“谁再打小报告就是我儿子！！！”

　　看来这个群虽然没有老师，但是有卧底。

　　将本群昵称改成自己名字，随寒薇往上划到群成员列表。章旬排在第四个，陈诗柔在第五个，都是管理员。

　　找到章旬的头像点开，资料卡是背景默认的形象。头像是油画风的草地，深深浅浅的绿色。铺色很随意，边缘完全晕染在一起。寥寥几笔黑色勾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

　　昵称叫Snowship。

　　在翻译软件上查了一下，释义显示单板滑雪。

　　百度搜索框输入，提示这是一首歌。在播放器找到，不长，只有两分半。

　　这一晚随寒薇梦里的吉他声轻快又明朗，带着金黄色暖融融的温度。跟着节奏一起，阳光带着绒毛一般痒痒的触感跳跃在老房子窗外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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