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难改

　　在镇上休整一晚后，白荵就决定去找七星石。要找七星石，首先得知道那位大官现在如何了。
　　捉妖师虽然不管王朝运势，但一直在人间行走除妖，对朝廷里的事多少有些耳闻。

　　旧王朝因暴政被推翻后，新朝皇帝斩杀了部分旧官员以震慑人心，余下的则用各种原因流放，只有极少部分得以保身，或继续为官，或隐居世间。
　　大官是前朝太傅，在百姓中颇有仁义声望，以白荵的了解，这种身份的人并不会被随便处置。要掌握他现在的处境不难，去一趟新朝王都势必会查到些什么。

　　新都江陵，距离目前所在千里之遥，走水路比较便利。

　　翌日天色不好，去往渡口的路上，白荵买了斗笠和蓑衣，顺手给陆善披上。
　　小孩摸了摸粗糙的竹篾边沿。

　　白荵指着天：“阴云积聚，燕子飞低，快下雨了。”

　　三月柳新发，燕子绕树飞，一片生机盎然。
　　不多时，果然如白荵所说下起雨来。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后来雨声渐响，水波一样从天上泼下，小路泥泞起来。
　　陆善一声不吭地走着，踩进水洼里，抬脚落脚都会被淤泥给陷住片刻，走得略有艰难。

　　白荵俯视着小孩，见他毫无埋怨，乖得非常，问道：“要不要背着你走？”
　　斗笠下的脑袋摇了摇。

　　约末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离镇子最近的渡口。
　　此时雨势已小了许多。

　　白荵约好渡船，踏上甲板之后回头冲陆善伸手：“来。”

　　陆善抬了抬斗笠一角，露出略微潮湿的脸，依言伸出了手。
　　白荵微一用力，将小孩带上高高翘起的船沿。

　　大雨过后，江面肉眼可见地涨了几分，水流浑浊，汹涌向前，顺流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
　　渡船不大，船舱堪堪容下两人。

　　将陆善送进船舱，白荵独自出了舱外。
　　春日雨后的江风舒缓得很。

　　白荵靠着船舱的外框，将斗笠拨到身后，沐着零星的微雨，同船夫闲聊起来。

　　“……新朝没管我们这些犄角旮旯里的百姓，日子还算过得去。老夫在这条江上摆渡快三十年了，听南南北北来往的客人说道，旧朝没了也好，不如新朝哩……”
　　船夫说道。

　　对这些边远之地的无名百姓来说，王朝更迭离他们的生活遥远，也不过是换了个姓氏收税治人罢了。
　　“哪天要是这条江干涸见底了，才是真正的死期到了。”船夫忽然感叹。

　　白荵道：“流江千里，就算连着大旱三年，也不见得会干涸。”

　　船夫摇摇头，语调有几分神秘：“不是大旱，是有妖怪。”
　　“哦？”白荵微一昂首，带着好奇的笑，“什么样的妖怪？”

　　这事本来是江边一群船夫之间的闲话，怕客人害怕，都不敢往外说，此时见有人感兴趣，船夫不由倒豆子似的讲起来。

　　“前几年不是一直在打仗么？江那边的战场上尸体都堆成山了，死的人多，活的人少，很多尸体据说都被投进了江里，把江底下的淤泥都给填满了！”
　　船夫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白荵并不作声。

　　战乱时期战场上的尸体一般都会作掩埋处理，若是实在没有人力，会遗留在原地，等待尸骨自己腐烂。自古人们就讲究入土为安，连为防瘟疫的焚烧尸体行为都会引起愤怒，又怎么会耗费人力物力将尸体搬到江边投入江里？

　　船夫继续说道：“就在几月前，有个渡船划到江心之后就动不了了，那处江水几丈深浅，下头没有大石块能挡船，大家都说是被水下面的尸体给绊住了！”

　　“……”

　　“后来啊，有个老兄胆子大，聚了好几个人到江心去给自己把风，下水去看，但下面根本没有尸体！空荡荡的！你说不是有妖怪是什么？”

　　白荵问道：“那条渡船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船夫见听客没被自己的话吓到，讲故事的气势顿时弱了一点，想了想：“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之后，船就能动了，然后就回来了。”

　　“声音？”
　　“对，小孩子的声音。”

　　“那条船上有小孩子？”
　　“没有小孩，乘船的是一对夫妻。”船夫说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大睁，“那个妇人当时身怀六甲！”

　　白荵垂眸。
　　若船夫所言是真的，在浩浩荡荡的江心忽然触礁，又闻得孩童声音，兴许真是有妖怪也说不定。
　　在江心沉船的话，即使是从小生活在江边、极其擅长水性的人活下来的可能性也非常小。

　　自上船后已经行出十几里，江面渐宽，两岸的垂柳只余一抹轻绿存于眼中。

　　“触礁的地方，离我们现在所在远么？”白荵问。
　　船夫说：“再过一段就是了。”

　　自那次奇怪的触礁之后，没再传出过其他类似的事，所以这条江边的船夫们没有特意回避那块地方。如果路途会经过的话，也不会因此拒绝载客。

　　船夫又说：“要绕行的话，得多花些时间。”
　　“不必。”

　　白荵撩起船舱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陆善歪靠在船舷上，正瞌睡着，脸上有浅浅的疲色。

　　渡船行进安稳，江水打在甲板上，沉沉得并不刺耳。

　　船夫摇着橹，目光跟着望进船舱，问道：“这孩子叫你姐姐，我看你们长得不太像呀。”

　　若说长相，白荵与陆不休当然不像。

　　陆不休虽然长得不错，但长期手染血腥，看着阴郁得很。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岩缝中开出的森森曼陀罗，冷漠嗜血。
　　白荵自小是孤儿，在人间流浪几年后被带入灵隐之界，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一路斩妖除魔，见的是灿灿朝阳，走的是光明大道，如同万山之中最高处迎风而立的松柏，坚韧挺拔。

　　陆善有几分陆不休的模样，但并非陆不休。

　　白荵对船夫的话不置可否，只淡淡望着江水。

　　已近江心，水流并没有什么变化。若是水中有异物，水流的形状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
　　而且她也没有感受到妖气。

　　雨已经彻底停了。

　　接近曾经发生事故的地方，船夫下意识谨慎了起来，视线直直落在江水中。
　　风声淡了下来，水声缓慢沉闷地敲打着耳膜。

　　“姐姐。”
　　船舱里传来陆善的声音。

　　白荵的注意力大部分留在江面上，应了一声：“怎么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想到小孩刚刚在睡觉，这一声可能是呓语，白荵也就没放在心上。
　　没过一会，又是一声姐姐。

　　白荵奇道，难不成小孩还有说梦话的习惯？观望江面许久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她收回了目光，转身掀起船舱的帘子。
　　“陆善？”

　　船舱狭小，一眼就望到尽头，本来靠在船舷休息的小孩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白荵进了船舱，拨开另一头的帘子，甲板上除了一条桅杆外空空如也。

　　“陆善！”

　　船夫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发生什么事啦？”

　　在听到陆善喊姐姐到她打开船舱的短短时间，也就将将够从船舱走出去，小小渡船根本藏不了人，陆善能去哪？

　　白荵俯身望着平静的江水，缓缓的波涛跟刚刚她观察的时候没有两样。
　　如果陆善落水了，或者被什么东西拉入了水中，也该会挣扎才对。

　　一张符咒以箭矢破空的力道射向江面，紧贴在波涛之上，又被一道薄薄的气墙隔开。

　　“八荒之间，六合之内，灵符一道，妖魅无迹。”白荵口中念道。

　　施加在符咒上的灵力愈加强大，气墙□□地隔在水面与纸面之间。符咒压得江水下沉，很快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圆，渡船开始微微倾斜。

　　“姐姐，救我。”微弱的声音从江水之下传来。
　　白荵的脸色难得有些沉。

　　船夫隔着船舱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弟弟怎么了？”
　　白荵没有回头：“船家，烦请撑船后退一里等我。”

　　“啊？”
　　船夫疑惑间，落水声响起。

　　他一惊，放开手中的船橹，走进了船舱，又走上甲板。
　　船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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