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朦胧

　　在顾小风还没有清晰的自我认知时，他就已经跟着妈妈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

　　没出事之前，顾永申和徐倩是一对亲朋好友无不羡慕的爱侣。

　　顾小风一家本该一直作为幸福家庭的模范。

　　父亲心脏病发亡故的消息却突然来临，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小小年纪的顾小风看着葬礼上人来人往。

　　那些人的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要哭的昏厥过去。

　　顾小风紧紧咬住牙，红了眼圈也从不轻易地掉下眼泪，只将眼泪默默流在心底。

　　在那之后，母亲便是日复一日的奔波辛劳，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看着每日疲于工作的母亲，他能做的，只有一日又一日奋进的学习，一日又一日为母亲披上御寒的外衣，一日又一日放学后飞奔回家里，照猫画虎地快速将饭菜做好。

　　他知道母亲始终在他面前藏起泪水。

　　所以他并不敢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在日复一日密不透气的生活中，在日复一日无人倾诉任何情绪的同时。

　　他终于学会了冷眼旁观自己的不幸。

　　那片阴影似乎永远都挥散不去，这份创伤究竟怎样才会治愈？

　　顾小风不知道怎样去安慰母亲，不知不觉中，他的内心不知何时也成了那样一座荒岛。

　　笼罩着密不透风的黑暗与荒芜。

　　……

　　在生活琐事与工作的空隙中，使徐倩突然惊醒的，是那次家长会上与学校老师的谈话。

　　当徐倩在认为顾小风只是成熟懂事了的想法中彻底醒悟时，一切似乎都晚了一些。

　　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卧室中静坐了一夜。

　　小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在她的记忆中，他还只是一个只会吵着闹着要玩具的不懂事的孩子，就算摔倒了她也总是看到他默默地爬起来，随后带着笑容跌跌撞撞地向她跑过来。

　　可是，这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的孩子却让她如此的陌生。

　　徐倩抬手，本能地快速将落下的眼泪擦掉。

　　却猛然发现自从顾永申去世以来，她努力表现得再坚强又有什么用，她一直在回忆中停滞不前。

　　而在最重要的几年里，在小风本应该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的童年，她没有照顾好他，还给他做了一个坏榜样。

　　徐倩静静听着秒钟滴答走过的声音，终于清楚地不能再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将头埋进手臂中，不断发出抽泣的声音。

　　房子的隔音太差，徐倩忍耐的肩膀在不断颤抖，仍然紧咬着牙，不愿发出太大的声音。

　　老师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

　　“您知道吗，小风在学校里是个内向的孩子。”

　　“不过与其说是内向，倒不如说小风初二分班以后，竟然几乎没有主动跟任何同学进行交流过。”

　　“这种情况我觉得跟家庭环境应该有很大的关系，是发生了什么吗？徐女士…你在听我说话吗？”

　　也在那天晚上过后，徐倩下定决心要彻底放下。

　　不管是丈夫的离世，还是那些逐渐褪色的幸福回忆。

　　两个月前，他们搬到了江城。

　　徐倩换了一份工作，顾小风也转到了江城一中。

　　江城是一个好地方，没有过去的种种，也未曾看见一个熟悉的人，适合重新的开始。

　　徐倩坚决要向旧生活告别，和小风一起向新生活迈进。

　　正是晚高峰，徐倩开车慢悠悠地往家走，却在一个路口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人。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自己的儿子正在和一个大约同岁的小姑娘面对面站在路口转角处交谈。

　　徐倩仔细观望，发现这两个人的校服却不太一样。

　　她一眼认出女生身上是江城二中的校服。

　　不会有人知道徐倩此时的心情多么复杂与激动。

　　在搬到江城后的两个月里，徐倩不止一次的努力，旁敲侧击的让顾小风打开自己的心门，与新同学交往。

　　就连这两天的运动会，也是徐倩一定要顾小风参加的。

　　虽然顾小风从未拒绝过，可变化的速度却是那样慢，她还未曾看到什么进展。

　　结果就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里，她竟然看到小风笑了，对面还是一位女同学。

　　具体说了什么，徐倩坐在车里根本听不见。

　　不过她看见了儿子最后回答了一个字，口型是 “好”。

　　徐倩不由欣慰起来，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有进步就是好事！

　　她开车进入小区，一边哼着歌，一边上了楼。

　　就在她把饭焖上准备切菜时，开门声响起。

　　“妈，我回来了。”

　　顾小风一进门就听见了油烟机的声音。

　　他知道徐倩已经回来，快步走到了厨房里。

　　“今天吃什么啊？”

　　徐倩切菜的手停下，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内心激动却不露声色。
　　“鸡肉炖土豆。”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小风。

　　放学之后跟你说话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你们在聊些什么，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徐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两个月来，好不容易看见的一点成色。

　　虽然对方是个女生，可小风向来没让人操心过。

　　管的太多，万一这点进步的苗头被她不知不觉掐断了就不好了。

　　徐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两个人吃饭时，她才恍然想起，今天小风参加的运动会是江城一中和二中联合举办的。

　　“小风，今天运动会怎么样。”

　　听徐倩提起运动会，顾小风却忽然想起了一道身影。

　　是陈希今天跑步的样子。

　　那么自由自在，像无忧无虑的海鸥。

　　他把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不动声色地说：“挺好的，全操场全看台都是人。”

　　“你今天的比赛呢？”

　　“第二名。”

　　徐倩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里十分骄傲。

　　“这么厉害，不愧是我儿子。”

　　顾小风看向徐倩。

　　徐倩结婚生子早，这么多年独自撑着这个家庭，老天爷也偏爱的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人也同样冷静理智。

　　除了痛失爱人后的萎靡不振，徐倩几乎从来都是身边人的主心骨，在顾永申还在世的时候，一家之中就是徐倩说了算。

　　搬到江城之后，她找到了一份专业对口，薪资待遇也很好的工作，承担起母子俩两个人的生活绰绰有余。

　　顾小风刚才在路口时便隐约看到了母亲的车，而母亲最近总是担心自己的社交。

　　顾小风想了一下才开口，“妈，我今天交到新朋友了。”

　　徐倩有些惊讶，没想到顾小风竟然能自己跟她说起这件事情。

　　从来她都是旁敲侧击。

　　她不想让小风认为不交朋友就是错的，也不想给小风太大的压力。

　　徐倩的心软了软，心里默默把方才看到的那个女孩与顾小风话里的朋友对应上。

　　“运动会上认识的？”

　　顾小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给了陈希以朋友的身份。

　　陈希确实是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

　　“隔壁二中的，跑步很快的一个女生。”

　　徐倩点点头。

　　虽然她很内心很兴奋，但还是提醒儿子。

　　“和女性朋友来往时要把握好分寸，知道吗？”

　　顾小风吃完，放下碗筷。

　　他看着徐倩一脸欣慰的表情，点点头。

　　“知道。”

　　第二天一早，依旧是风朗气清。

　　陈希和阮竹已经坐在看台上，等着运动会上主持人冗杂开头之后的正题。

　　今天第一个项目就是女子短跑一百米，对于陈希而言更不是问题。

　　陈希想到昨天与顾小风的约定，就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这是她除了陈屹坤作为观众观看她的比赛外，第二个让她感到兴奋的观众。

　　她的实力肉眼可见。

　　顾小风昨天的“考虑考虑”很明显，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昨天的约定确实是顾小风对陈希实力的一种变相的肯定，更是对同类的一种打趣。

　　陈希丝毫没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甚至更加确定了对于顾小风的恶劣想法。

　　顾小风拆穿她时那种满满的恶意，陈希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

　　陈希真想看看顾小风被她逼得被迫摘掉面具的样子。

　　一定非常精彩。

　　很快，今天的正题开始。

　　吐字清楚的声音通过音响传至整个操场，还带有回声。

　　“请参加女子短跑一百米项目的选手到起跑线做好准备。”

　　阮竹一脸振奋，握紧了陈希的手。

　　“希希你是最棒的！”

　　陈希眼含笑意，回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

　　班级的可爱同学们昨天已经切实感受到了陈希恐怖的实力。

　　与其他比赛开始前一样，整齐划一地高声喊着。

　　“陈希，加油！陈希，加油！”

　　这是昨天下午，他们班主任提出的助威方式。

　　陈希走下看台，听到后面整齐的声音，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她一边冲他们挥手，一边快步走到了起跑线。

　　站在起跑线边缘，陈希向一个方向遥遥望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那张比起明星也不逊色的脸。

　　陈希挑眉，与那个人的目光对视一眼便收回。

　　做了个简单的热身后，便做好了助跑姿势。

　　长跑和短跑是不一样的，长跑注重的是耐力，而短跑更注重的是爆发力。

　　但正如全场人都完全相同的想法，陈希最终以第一名的身姿越过了终点线。

　　比赛很快结束，陈希和昨天一样，迎着众人崇拜的目光回来。

　　阮竹已经要被陈希帅疯了。

　　短短十多秒，冠军还是她家陈希。

　　阮竹和陈希两人给自己班级的参赛同学助威加油，直至上午最后一场比赛结束。

　　进入食堂的顺序和昨天一样。

　　所有人都知晓，这个顺序是因为学校认为初三时间紧迫，吃完了饭还能回去抓紧时间学习。

　　陈希打好饭之后，找到了顾小风的位置，拉着阮竹直接坐在顾小风的对面。

　　顾小风看着人在对面坐下，没有吭声。

　　□□样没说话。

　　阮竹震惊的坐在旁边，和所有看过来的女生一样，对他们三个又坐在一起吃饭表示惊奇。

　　阮竹用眼神示意陈希，她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陈希接收到信号，眨眨眼。“没关系，我们昨天不是认识了吗。”

　　阮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意思显然是：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我们明明昨天才只知道他的名字啊。

　　陈希回了阮竹一个安心的眼神。

　　阮竹这才发现，自从她们坐下之后，顾小风没说一个字。

　　只不过默认也算一种接受。

　　阮竹这么想着，直觉他们又在一起吃饭绝对与昨天放学后陈希着急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有关。

　　三个人都安静地吃着，没人开口。

　　阮竹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陈希和顾小风两个人心照不宣，都在等着对方先发言。

　　不知道是不是阮竹的错觉，她总感觉今天顾小风的气场与昨天相比柔和了许多。

　　好像是他的眼神，又似乎是他吃饭时实在看不出什么攻击性。

　　阮竹真的觉得自己顿悟了秀色可餐的意味。

　　她本来就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昨天她们主动坐在顾小风的身边还询问了他的名字，今天却直接大剌剌坐下一声不吭。

　　虽然她不想打破这么和谐的沉默，但她还是开口，想要通过聊天来掩饰一下方才的不和善。

　　她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开头。

　　“顾小风，下午你还有比赛吗？”

　　阮竹喊的是顾小风，陈希和顾小风却一齐抬了头。

　　顾小风发现了陈希的动作，淡淡扫了她一眼。

　　他维持着礼貌，语气却有些淡淡的疏离。“没有了。”

　　阮竹却好像听不出顾小风的疏远，乘胜追击道。

　　“昨天你的比赛我们都看见了，真的很厉害！不过那个第一名是我们学校的，他爸就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你跑不过他也很正常。”

　　或许是因为林轩然是自己喜欢的人，阮竹总是会不经意间就把话头引到他身上去。

　　顾小风想了想，回忆起那个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友善的同学，跑起步来却好像能带动一场飓风。

　　好像叫，林轩然。

　　顾小风回答，“他确实很厉害。”

　　顾小风吃饭速度不慢，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他将筷子放下。

　　阮竹也看见了他的动作，她知道顾小风应该是要走了，没继续说别的，等着他开口离开。

　　顾小风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而看向陈希。

　　他看着埋头苦吃的人，一阵沉默。

　　紧接着，阮竹听到他不明不白的问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什么时候？”

　　她心中正疑惑，却看到陈希听见顾小风的话，忽然抬眼。

　　陈希依旧如昨天一样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这次眼睛笑的眯了眯，像是不怀好意。

　　陈希看着眼前波澜不兴的顾小风，心头升起淡淡的不悦。

　　“这星期六，十点，二中门口。”

　　阮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她只看见顾小风点点头，眼中闪过她看不懂的神色。

　　最后声音响起。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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