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修复指南

　　"季医生，"汤煦在看诊日准时敲响第三诊室的房门，"我进来了。"

　　推开门，季广白坐在电脑前，和上周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照例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覆在鼠标上，没因为开门的声响分出丝毫注意力。

　　身上的白大褂已熨烫整齐，服帖地勾勒出他手臂的轮廓。里边的衬衫扣到最上一颗，领口的弧度与脖颈精确贴合，显得衣冠楚楚、一表人才。

　　可谁知道…这样的季医生背地里喜欢小恐龙娃娃呢。

　　汤煦瞄一眼正皱眉敲键盘的季广白，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季广白拿着玩偶来找自己的尴尬表情，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动。

　　最后还是没憋住，一点笑音从她唇边溢出，在安静的诊室内被放大无数倍。

　　"笑什么？"

　　季广白停下手中动作，莫名其妙地望着汤煦。

　　"嘿…什么事也没有。"汤煦死命压住嘴角，不让眼神和季广白对视上，于是低头盯着自己快要被抠破的指尖。

　　"嗯。"

　　季广白深知自己的思绪远不如汤煦跳跃，她总是能干出一些超过自己理解范围内的事。

　　好像上一秒汤煦还老老实实坐在街边喝豆浆，下一秒就能站在房顶和季广白说季医生我会飞哦。

　　所以他也就懒得去理解汤煦的笑点，问了也没用，不如直接关心她的牙齿状况。

　　"这周内你的牙还疼吗？"

　　"嗯…不怎么疼了，不过偶尔用牙刷刷到还会有点酸。"

　　见季广白没追问，汤煦稍微安下心来，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坐姿回答他的问题。

　　"那就好，"季广白把病况记录在电子档案里，神色如常，"今天做根管预备，通俗点说就是抽牙神经，你躺到诊疗椅上去吧。"

　　什么？

　　汤煦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抽牙神经？意思是把牙神经从牙齿里…挖出来？

　　季广白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她浑身僵硬地站起来，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头和被别人打了一拳般闷闷的钝痛。

　　又被这个刺眼的大灯照着了，各种医疗器械在这盏灯下似乎变得更锋利。

　　汤煦一脸绝望，电钻"滋滋"的响声在耳畔回荡，如同一只前来人世间索命的恶灵。她仿佛已经闻到了牙齿被恶灵啃食成齑粉的味道。

　　"医生，"汤煦的声音磕磕绊绊，像被锯成无数段的木头，"今天…还是要用那个钻头是吗？"

　　"不，"季广白背对他，布料在背沟处积起几缕褶皱，显得他的背影格外伟岸，"今天不用牙钻了。"

　　他笑吟吟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如释重负的汤煦走来，把手中比牙钻更长更细的挫子举在灯光下，针尖在溢出的白光几乎要划伤汤煦的眼睛："今天用牙挫。"

　　汤煦："……"

　　季医生，你真是一个贴心的好人。

　　汤煦默默露出一个任命的微笑，用饱含慈祥与夸赞的目光把季广白淹没。

　　"好人"季广白躲过他的视线，从塑封袋里拿出乳胶手套，用指尖撑开黏在一块的两面乳胶，再把整个手掌都塞进去。

　　"季医生，"汤煦看到季广白已经把挫子拿在手里，牙龈隐隐酸痛，声若蚊蝇地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季广白把视线从针尖转到汤煦苍白的面容上，心中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憋不出什么好屁，拿不准又是什么可不可以不要用挫子之类的胡言乱语。

　　"我还可以抓着你的衣服吗？"汤煦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双眼，眸子里尽是哀求。

　　季广白："……？"

　　这下轮到他无语了，抓衣服明明比牙钻还要无厘头一百倍。

　　季广白本能地准备开口拒绝，因为他根本接受不了别人的汗液沾到自己衣服上，这是他从小以来的习惯。

　　但当这个"不可以"已经行至嘴边的时候，他顿住了。

　　那张在窗边温声安抚自己的面容忽然浮现在脑海。

　　没有徐琳眼里的鄙夷，也不同于季宗山嘴中的训诫，只是认真地、坚定地告诉自己那不奇怪。

　　"……好。"

　　季广白听见自己被闷在口罩里的声音。

　　"谢谢季医生！"

　　汤煦闻言又恢复了神采，她立即伸手攥住白大褂的一角，粗糙的布料在手中显得格外有分量，让悬浮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自始至终，季广白都能感受到汤煦一直拉着自己。

　　这其实让他的行动很受限，左侧肩膀完全不方便移动，只能摆成一个固定的角度。肌肉酸痛难以避免，他只能咬牙坚持，这么冷的天，颈上居然渗出细密的汗珠，把领衬衫领口染上一圈深色。

　　汤煦的反应远不如第一次那么大，虽然喉咙还是会在挫子戳到痛处的时候发出几点破碎的音节，但她抓着季广白的衣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虚无中一株救命稻草。

　　"去漱口吧。"

　　季广白把器械放回医疗盘中，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巾擦汗。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声音干涩沙哑，喉咙里像是横七竖八插许多刀片。

　　"谢谢你，季医生。"

　　汤煦看向坐回桌前正揉眉心的季广白，他的额发被汗水浸湿，没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两侧。

　　季广白点点头，没应声。

　　见到他这副模样，汤煦从诊疗椅上下来，在背包里翻找了好一会，手心里出现一颗西瓜味的糖。

　　"诺，季医生，给你，吃点甜的心情好，反正你的牙齿又没烂。"

　　季广白："……"

　　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的夸奖。

　　他停下刚准备勾住绑带把口罩摘下的指尖，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法在接过糖的时候以一个善意的表情面对汤煦。

　　"谢谢你了。"话语里藏锋敛韧。

　　"季医生不用这么客气！"

　　汤煦倒跟真真没听出来什么异样似的，满脸笑容地把背包拉好，朝季广白挥了挥手，"季医生下周见。"

　　"嗯，下周见。"

　　西瓜糖仍被握在掌心，手掌太过温暖，糖衣化了一小部分，露出里边黏腻的糖果粘住皮肤。

　　季广白被湿乎乎的触感惊醒，发觉自己刚才盯着门口看了好久。

　　他赶忙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平放在桌，把手里的糖转移到纸巾上，接着走到水池旁洗手。

　　回来的时候，手机正好传出"叮咚"一声响，有人来消息了。

　　季广白迅速用毛巾把手擦干，快步走到桌前解锁手机。

　　屏幕上，"季宗山"三个字亮得刺眼。

　　季广白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他缓下动作，边整理衣襟边点开收听占据了绝大部分聊天界面空间空间的白色语音条。

　　里面大多是季宗山气急败坏的咒骂，无不是怪他那天在徐琳面前下了自己的脸面。

　　不过最后一条倒是和其他不同。

　　手机里传出季宗山用怪异的语调，声音低沉得如金属块的嗡鸣："过两天我和你小琳阿姨要出国去段时间，你作为儿子要是还知道感恩，就赶紧滚过来把娜娜接到你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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