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夕

　　颜夕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师兄，自从那一夜被三师傅抱回来生了一场病后，锦川哥哥便很少主动来找她了。
　　颜夕小脑瓜一转，便想：“四师傅讲国家往来之交，弱国不可能等着强国主动来建交，古语常说，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这个冷冰冰的师兄，还得我亲自去见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夕隔三差五的带零食碎嘴去看，可惜私塾他不再常来，听说几位师傅亲自教导，他也勤学上进。好几次绕道去他院子，总是看见他坐在桌案旁，借着轩窗外和煦的春光看着圣经书。
　　她突然觉得上天好不公平，将才情和相貌都给了这个卓尔不群的人。但上天也是偏爱她的，叫她幼年时有幸见到他温润的一面，在情窦初开时便有了更深的资格靠近他。
　　有一次，她央着三师傅教她做果子。
　　三师傅不解，问为何要学这种手艺。颜夕笑了笑，只推说因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格外喜人。可这桃花，真的只开在山上吗？三师傅不知道。笑嘻嘻的带小夕儿去做桃花酥。
　　颜夕络子打得很好，还是和苏锦川学的。听说是他那已故的亲娘，临死前手把手教他的。
　　有一次，颜夕拿着打好的络子，提着一食盒的桃花酥，轻手轻脚的敲开了师兄的门。
　　“ 居然没人应”颜夕心中奇怪道。于是便蹑手蹑脚走了进去。看到师兄衣冠俱整，端坐在几案前翻他最爱的《兵政概要》。
　　如玉温润的男子就这样坐在小轩窗下，叫她挪不开眼。颜夕看呆了，远山青黛下，坐着眉目如画的谪仙人。十几岁小女孩的心，就这样为了一次美好的相遇而怦怦乱跳。她边想边走到锦川身边。
　　放着桃花酥的食盒轻轻落了地，她一伸手捂住了师兄的眼睛，只留下她看不清面容上的笑脸。
　　苏锦川夸张的吓了一跳，然后假装严肃的问来者是谁。
　　其实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瞧这漫山遍野，也只有她会不着调的来戏弄这个小师兄。可惜，当时的颜夕不懂这个道理，锦川虽懂，却懂得不合时宜。
　　她故意压低嗓音，假装雄浑的开口道：“为何不认真读书，就暼着窗外的风景？”
　　同时，颜夕在内心暗道：“弟子发誓，只是学习一下四师傅，绝无轻慢之意啊。请师父师尊，苍天菩萨不要怪罪我一介小女子啊。”
　　哪知她这拙劣的演技竟真真引来了师兄的认错。“锦川知错，还请四师傅责罚。”
　　颜夕暗喜“我竟学的这般像，连这日日相伴的师徒都哄骗了过去。”
　　颜夕忙不迭的把手放了下去，坐在一旁挥了挥衣袖，佯装无趣道：“师兄你怎的成了个书呆子。我见兰园的呆瓜，每天捧着本《北斗》，将那星象学研究的头头是道......”
　　那一张小嘴就没有闭起来的时候，但苏锦川心底里从没有厌烦过。他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便好。没有试药，没有纵横，没有这些他从心底里讨厌的玩意。只有这片片桃花酥，若是能加上一盏她最爱的桂浆，便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一下，却被小夕儿捕捉了过去。
　　颜夕气哄哄的鼓着小脸，问他：“你笑什么啊，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苏锦川连忙收住笑容：“听了，听了，你说兰园的谢小公侯精通星象。”
　　颜夕嗔怪道：“不对不对，那是前几句了。我刚刚明明说的是学究天天唠叨我文章写的不精妙。”
　　转而颜夕先看到的是他落下去的嘴角，便突然凑近，用小手轻轻勾了起来，摆出笑脸的姿态。
　　锦川没躲，与其说来不及躲，倒不如说他不愿意躲。两人的呼吸就这样靠的好近，近到差一点，就让人误以为这是天长地久。
　　“对呀，就这样多笑笑，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锦川的心停了一瞬，猝而开始剧烈的震颤。那种加速的心跳只为有人的感觉，让他觉得比致命的毒药还迷幻。他不想错过那个明媚的眼神，里面闪烁的星光都让他上瘾。
　　颜夕突然发现两人间距离的窘迫，一下子羞红了脸侧身转过去，恰错开了他那道滚烫炽热的目光。
　　尴尬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亲手打的络子，便拿了出来。颜色简单大气，图案飞龙走绣，让锦川不由得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好徒弟，这个络子打的很好。”
　　花开金春，不知是满园春色引人注目，还是眼前的牡丹更摄人心魄。
　　漫山遍野的红再度催生了桑干河边的格桑花。他笑了，收下那条让她如此满意的绣品。
　　炊烟缕缕升在山头，正午的风铃在清风下悠悠的转响。
　　颜夕是个好动的性子，锦川身边的清净让她无所适从，也许是因为她的心并不平静，像窗外随风摇曳的格桑花一样。
　　颜夕痴痴的看见苏锦川眼中的明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的有多不合规矩。便赶紧站起了身，道了句告退就匆匆的跑掉了。
　　元大家的诗便就这样浮现在锦川面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六艺经传的宏伟，见过燕山北海的沧阔，他不愿再回想那段荒凉的日子，他不甘心仅在药人的身份上就此沉沦。
　　或许，也是因为见过颜夕这样明媚的人，这天下的风景便再不值得入眼了。她那些幼稚的小心思，对于一个经年累月看别人脸色过活的人，怎会看不懂呢？
　　他好想，抛开身份的枷锁，爱她一场。
　　可他不能。
　　虽说苏氏的名头足够响，毕竟是当今得宠妃子德妃的母家，但三日一次的试药又在时刻提醒他，他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罢了。相比起颜夕是颜府的嫡女，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
　　更何况，小时长期营养不良让他底子本就不好，再加上常年试药，身子骨弱得很。他怎么愿意拖着着孱弱的身子，来想她诉说满腹的委屈和爱意。
　　他不愿，故而冷眼相向，希望她可以觅得良人。可只有她来，他那死寂的心才有一丝涟漪，忍不住为之着迷。痛苦撕扯着他的皮囊，更挑衅着他的灵魂。哪怕他不甘的抵抗，要求学上进，要明经懂礼，要位极人臣给予她庇佑，都被苦难狠狠的鞭笞未曾完全开化的思想。
　　他只是想，他这样死板无趣的人，居然也会有人为之欢欣。故而即使见前路荆棘也要去闯。半是拼天下公道，半是拼拥君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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