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夜色被染成粘稠的红，连风力都裹着腥甜的血气，刮过脸颊时，像钝刀割过一样疼
　　就在双方杀的不可开交之际，突然一小股人群突然冲入阵营，可他们的动作却和一般的士兵不一样，锁喉，断骨，击晕，抹脖，招式简单的像在拆解零件，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完全步给雪浪士兵反应的时间
　　萧妄的余光瞥见这幕，手上动作一顿，眼底掠过锐光，这些人下手的狠劲不输任何一支军队，如果破虏营是一群狼，他们便犹如猎豹，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协同作战都绝对不容小觑
　　这些是谁的人？藏在着边陲小镇，所图为何？弹琴的又是谁？又与他们有何关联？他的目光瞥向城楼，琴声依旧，鼓声也依旧
　　萧妄手中长剑旋舞，劈开迎面看来的刀锋，暂时压下心头疑窦，无论都覅那个来历如何，此刻显然是友非敌
　　他随即收敛心神，不作他想，眼下战局才是重中之重，
　　破虏营只有三千人，敌军却有三万人，兵力悬殊，唯有速战速决
　　擒贼先擒王，唯有斩了敌首，才能瓦解这数万之众
　　念及此，萧妄的目光锁定营地最高的望楼，哪里是主将的指挥中枢，他双手用力推动轮椅，身影如箭，直扑望楼而去
　　他并不与人缠斗，只是借力跃起，长剑如灵蛇出洞，在敌将还未反应之际，便长剑入喉，那人也只来得及看看喊出一个“萧”字时
　　萧妄提着主将的头颅，扬手将其投入敌阵
　　“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吼声如雷，混着城楼依旧未绝的琴音，在血色弥漫的夜空里炸开

　　突然，弦音转沉
　　风停了，琴，也停了
　　萧妄命人打扫战场，却已经不见了那伙人的身影，他们来去无影，当真是训练有素
　　沐离站在原地，望着远方，隐于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那猎猎军旗上的‘萧’迎风舒展着
　　敢用这个字的，除了幽冥王萧妄，不做二想，难道那个男人是萧妄？
　　“先生，我们......，胜了？”李岩不可置信，却也颤抖着问道
　　“嗯”，沐离淡淡的应着，没有回头，巨阙他们应该退了

　　李岩引着萧妄上了城楼，已经不见了沐离的身影
　　萧妄望着空荡荡的城楼，嘴角却扯开一抹浅淡的弧度，倒是对这位‘行止先生’起了几分好奇
　　“天权”，萧妄压低了声音，“上馆镇交给你了”
　　“是，将军”，天权的回应毫无波澜，听不出半分情绪
　　“天枢”
　　萧妄滑动轮椅转身下了城楼，拐过转角避开众人的视线，手掌按住肩窝，果然，伤口裂开了
　　他眉头微蹙，不自觉的竟然来到了沐离的小院，天枢稍稍提气，护着萧妄便越过墙头，只是房内无人，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一丝的失望
　　寅时未过，天幕仍是泼翻的浓墨，星子稀稀落落悬在檐角，巷陌里静的只闻几声狗吠，一辆青惟马车悄然停在巷口
　　沐离抱着熟睡中的小柒走进院门，月光正淌过院角的桂花树，怀中的小家伙，小脸红扑扑的，并不知道今晚发生过什么，她下意识的收了收臂弯，脚步放的更轻
　　只是那一丝腥甜的气息窜入鼻尖，有人？
　　她抱紧怀中的小柒，状似无察，缓缓朝着屋内走去，待把小柒置于床上，撤下床幔，她才缓缓走出门
　　萧妄隐于暗处，看着她镇定如斯，勾起的嘴角竟然看傻了天枢，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王爷开心的笑
　　“是谁？”沐离环抱双臂，素白的袖口自然垂落，冷冽的开口
　　萧妄滑动轮圈，缓缓移出晦暗
　　是他？沐离上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虽身着玄色衣袍，可还是看到了渗出的血渍，她并未开口询问，只是微抬眼睑似在询问
　　沐离抬眼望着萧妄身后的天枢，看得出他的恭敬是绝对的，绝对忠诚
　　她转身往屋里走，萧妄淡淡的看了天枢一眼，便独自跟了上去
　　只是到了门口有些许的为难，门槛过高，他进不去
　　萧妄握着轮圈，微微倾身，似要借力将轮椅抬过那道门槛，可胸口的伤牵扯着，动作一滞，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
　　沐离转身，月光恰好落在她的眼底，冲淡了几分冷意，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轮椅后，素白的手轻轻搭在扶手上
　　她把轮椅往后倾倒，半个轮圈越过门槛，再轻轻一抬，轮椅在青砖上滑出半尺，稳稳的停在屋中，萧妄身子随之一晃，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扶手，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触到一团暖炉，手落在膝头，指腹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多谢”，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些，目光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哪里沾着月光，像散落着点点细雪
　　沐离没有应声，只是拿出急救箱，“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萧妄环伺一圈，发现这屋子笔记一种暖和些，书桌上那盆花好似新换的，床幔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着身子睡得正熟，床边搭着绣着图案的小衣，比起记忆中多了烟火气
　　“衣服脱了”，沐离淡淡的声音让萧妄一愣，抬眼撞进沐离淡然的眼眸
　　他低头解开腰间玉带，伤口被牵扯的生疼，沐离接过他手上的动作，衣衫退至腰部，望着有些溃烂的伤口，微微蹙眉，她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手上的动作不免重了一些，“伤口有些溃烂，我需要剔除腐肉，但是......”
　　萧妄突然接过话头，“没有麻药”
　　他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她靠的很近，近的可以闻到她身上极浅的香气，她略带温热的手和冰冷的刀片在他的胸前交汇
　　因为伤口的溃烂，沐离用了更多的时间处理伤口，她的手肘微微发颤，可她的手腕却依旧稳健
　　萧妄微微抬手，扶住她的手肘，给了她一个支撑点，沐离淡淡的瞥了一眼，目光又回了到伤口上
　　“好了”，沐离把手术刀扔进装满烈酒的碗里，略作犹豫还是开口，“如果，再崩开就没这么好运了”
　　沐离以为他不会回应，收拾好器械准备起身，只听到他淡淡的那句，“谢谢！”
　　“医者本分”

　　“阿娘......”，小柒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从床幔后飘出来，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小脑袋歪着，额前的碎发蹭得乱糟糟，待到看清屋里人影时，小手顿了顿
　　沐离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脸上已漾开温柔的笑意，声音放的极轻，“阿娘在”
　　可小柒的目光却定在萧妄身上，烛火在孩子眼中跳跃着，映得她瞳孔亮晶晶的，像盛着两汪清泉，她仰着小脸，懵懂地眨了眨，带着不确定的怯意，“你是阿爹吗？”
　　她没见过阿爹，阿娘说阿爹出远门了，要很久很久才回来，乔乔哥哥说，和阿娘在一个屋子里的就是阿爹
　　沐离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快走两步，想要抱起小柒，可小柒已经迈着小腿奔向了萧妄
　　萧妄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他一生见惯了刀光剑影，从未有过这般无措，眼见着那团小小的身影扑过来，又怯生生的停在他的面前
　　小柒的眼神里没有初见的陌生，又一次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爹”
　　这两个字，猝不及防的落在萧妄的心上，他听过无数个称呼，士兵喊他将军，是敬重，天枢他们唤他王爷，是敬畏，众人皆唤他“修罗”，是畏惧
　　可从没有那个词，像这声‘阿爹’一样，轻的像羽毛，却也重的击垮了他所有筑起的防线，像颗种子，落在了他荒芜的心土，生根，发芽，疯长，压制不住的
　　他的指尖下意识的蜷缩，一股陌生的暖意顺着脊背漫上来，从心口淌到四肢百骸，熨帖了这些年紧绷的筋络
　　这暖意不似烈火，倒像是寒夜里煨着的炭，温吞却执拗，在他冰冷的心上融开了一个缺口
　　小柒见他不说话，眼里的光暗了暗，回头看了一眼沐离
　　可又委屈的看向萧妄，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偷瞄他，像只受惊的小鹿
　　萧妄喉结滚了滚，手却不自觉的抬起，像在召唤
　　小柒眼睛倏的亮了，笨拙的爬上萧妄的退，抱着萧妄的脖颈，软糯的喊道，“阿爹”，然后抱着萧妄的再也不肯撒手
　　萧妄没有应声，抬着的手迟疑着，小心翼翼的不敢碰触，他这双手，沾着多少血自己都不知道，可望着小柒的眼神，像只刚破壳的雏鸟，是全然的信任
　　那眼神太干净了，干净的竟然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他想躲，可终究是贪恋了那点暖意，双手紧紧的把小柒环在怀里
　　沐离略显尴尬的望向萧妄
　　“阿娘......，乔乔哥哥有阿爹，英子姐姐也有阿爹，现在小柒也有阿爹了”，小柒的兴奋，沐离不忍打破，可也不能给她希望
　　那一夜，沐离试图从萧妄身上把小柒抱回来，可始终没有成功，纵使她已经困倦的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却依旧不肯放手
　　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阿爹
　　沐离太清楚，父母缺失是什么滋味，这些年，她竭尽全力的把所有的爱给了小柒，可也始终无法代替父亲在孩子心中的位置
　　即便是观念宽泛的现代，单亲家庭的孩子都难免要面对些细碎的磕绊，更何况规矩森严的古代，哪些街头巷尾的议论怕是更尖刻
　　可这个男人马上就会消失，她也不能给了小柒希望再让她失望，那样更残忍
　　这让一贯果断的沐离，陷入了两难

　　天光透白，空气里裹着凉意，萧妄抱着小柒不曾动过，沐离依然试图从他的手上接过小柒，可小柒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曾松开
　　罢了，沐离心中叹口气，反正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之后在想个办法和小柒解释
　　心思流转间，她刚起身，想去灶房烧点热水，外面已传来黄婶的大嗓门，“沐大夫，沐大夫......”
　　沐离打开房门，带起一阵凉风，“黄婶......”
　　黄婶搓着双手，“昨天夜里东东那么大，我这心一直悬着，你们这孤儿寡母的也不知道怎么样？我这不一大早的就来看看”
　　“谢谢黄婶”
　　黄婶的嗓门像铜锣，惊动了物理的小柒，小家伙揉着眼睛，先是往萧妄怀里钻了钻，随即想起什么，小妹头皱了皱，她想和所有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又怕放手阿爹就不见了
　　于是攥着衣领的手又紧了紧，小柒仰起脸，看看萧妄，又看看门口，最后心一横，格外响亮的喊道，“黄奶奶，我阿爹回来了”
　　萧妄望着小柒略带祈求的眼神，竟然不自觉的滑动轮椅到了门口，和门外的黄婶略一点头，并未说话，倒真有几分久别归家的落魄
　　黄婶震惊的神情，至从沐大夫来到镇上，就没有见过她的丈夫，还以为......，“回来好，回来好，沐大夫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
　　沐离不想把事情扩大，便匆匆接过话题，“黄婶，麻烦您了！”尾音微微上扬，带上了一丝不便明说的疏离
　　黄婶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眉高眼低还是看得懂的，她瞅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又瞥了沐离一眼，露出了然的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哎！，瞧我这记性，锅里还温着热水，有事喊我”
　　但沐离很清楚，不出半日，她男人归家的消息便会在镇上传开
　　可屋里小柒咯咯的笑声，让她有些骑虎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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