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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林知远坐到飞机上,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亮起:
“知远啊,等你回来了,来顾阿姨家吃顿饭吧,顾瑶也想你了。”
因为是顾阿姨,林知远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回道:“好的,顾阿姨。”
飞机落地那刻,浦东正下着入梅以来的第十八场雨。云层低得像伸手就能摸到,跑道灯在雨幕里晕开一团团橘黄的毛边。林知远关掉飞行模式,手机“叮”地弹出顾阿姨的微信,紧跟着是顾瑶的未接来电、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还有一条来自沈砚的语音——
“落地报平安。”
只有五个字,后面跟着一个湿漉漉的笑脸。
林知远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没有点开,只给顾阿姨回了“好的”。雨点砸在舷窗上,像无数细小的质问:回去吃什么、聊什么、要不要把话说清楚?
他拖着箱子穿过长廊,远远看见顾瑶。她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伞骨上挂着晶亮的水珠。见他出来,她踮了踮脚,笑意像被雨水打过,柔软又明亮。
“欢迎回来。”她伸手想帮他提箱子。
林知远微微侧身,避开了:“箱子重,我来。”
顾瑶的笑僵了半秒,随即恢复自然:“车停在 P2,走这边。”
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落,恰好落在他手背,冰凉。他突然想起沈砚的习惯——雨天出门从不带伞,嫌麻烦,宁愿淋着。
有一次深夜送画,沈砚冒雨回来,头发贴在额前,像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少年,却得意扬扬地展开画筒,里头一滴水都没进。
“知远?”顾瑶喊他。
他回过神,把沈砚的语音连同记忆一起摁灭,抬脚跟了上去。
林知远礼貌的道谢:“麻烦你来接我了。”
“顺路而已。”顾瑶轻描淡写地说,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欣喜。
林知远知道,顾瑶对他一直有好感。过去三个月在新加坡,她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关心他。起初他礼貌回应,后来渐渐感到压力,便有意疏远。但顾瑶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执着地靠近。
雨刷器节奏单调,电台里放着陈年老歌《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顾瑶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悄悄调高了温度。“新加坡是不是很热?我怕你一下适应不了上海的冷。”
“还好,办公室空调足。”林知远答得简短,目光落在窗外。高架上的尾灯像一串流动的红宝石,晃得他眼睛发酸。
顾瑶并不介意他的寡言,自顾自说起父母的近况:父亲退了二线,迷上钓鱼;母亲学烘焙,失败品堆满冰箱。“我妈还特意给你做了曲奇,低糖的,知道你怕胖。”
林知远想说谢谢,却听见自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沈砚的名字像一簇暗火。
他按掉,顾瑶的余光还是扫到了,车速微妙地慢了半拍。
“是朋友吗?”她故作轻快。
“画廊的事。”林知远含糊带过。
顾瑶笑了笑,换话题:“我在计划十月去北海道,你要不要一起?可以看红叶。”
林知远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声音闷在玻璃里:“十月我可能要出差。”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顾瑶也有了免疫力,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
“你爸妈最近身体还好吗?”顾瑶一边开车,一边随意地问道。
“挺好的。”林知远望向窗外,雨丝模糊了城市的灯光,他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而复杂。
“对了,我爸妈这周末想请你到家里吃饭。”顾瑶侧过头,语气轻松,“他们一直念叨着你,说你小时候常来家里玩,现在长大了,反倒生疏了。”
林知远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好。”
他知道自己不该给顾瑶太多希望,但此刻,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复杂的情感。
周末,林知远如约来到顾瑶家中。
顾家在法租界一幢老洋房里,红砖外墙爬满藤蔓,雨夜里像一幅潮湿的油画。
顾母开门时带着面粉香,身上围着一条碎花围裙,上面绣着“厨神”两个滑稽的字。
“哎哟,知远终于来了!老林两口子最近好吗?”
“都好,阿姨。”林知远递上从新加坡带的斑斓蛋糕。
顾父从厨房探头,手里举着锅铲:“知远,快来尝尝我的新菜——黑松露红烧肉!”
顾瑶佯装吃醋:“爸,我上次带同事回来,你只做番茄炒蛋。”
顾瑶的父母热情地招待他,饭桌上摆满了他小时候爱吃的菜肴。
一桌菜摆得满满当当:糖醋小排、酒香草头、腌笃鲜……全是林知远小时候爱吃的。顾母不停给他夹菜,碟子很快堆成小山。
“知远啊,你爸妈最近身体还好吧?”顾母关切地问道。
“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林知远礼貌地回答。
“你们年轻人啊,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顾父笑着说,“对了,知远,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林知远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摇头:“还没有。”
“那可要抓紧了。”顾母笑着说,“我们家瑶瑶啊,从小就喜欢你,现在长大了,你们多接触接触,说不定……”
“妈!”顾瑶提高音量,耳尖通红。
林知远尴尬地笑笑,低头喝汤。汤很鲜,他却尝出苦味。
饭后,顾母端来一盘失败的曲奇,苦着脸:“低糖的好难吃。”
顾瑶把盘子往林知远面前推:“你吃一块,就算帮我妈完成任务。”
林知远拗不过,拿起一块,刚咬一口,手机又响了。
是沈砚:
——“雨太大了,我去接你?”
——“不用。”
他回完,抬头发现顾瑶正静静看着他,目光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饭后,顾瑶送林知远下楼。
雨停了,空气里是泥土和栀子花的混合气味。
顾瑶送他到楼下,老式电梯坏了,两人走楼梯。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
“知远,我爸妈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顾瑶轻声说。
“没关系。”林知远摇摇头,“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其实……”顾瑶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知远,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申请调回上海,有一半是因为你。”
楼梯间瞬间安静,只剩滴水声。
林知远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顾瑶,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她抬眼,眼底有水光,“我只是想告诉你,从小就喜欢,到现在也没变。”
顾瑶勉强笑了笑,“但我们可以试着相处看看,不是吗?”
林知远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阵愧疚与无奈。“顾瑶,我不想骗你。”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顾瑶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咬了咬嘴唇,勉强维持着镇定:“是……沈砚吗?”
林知远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瑶苦笑:“难怪你每次看我的眼神,像在越过我看另一个人。”
她转身往上跑,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像一串掉落的珍珠。
林知远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雨后的风穿堂而过,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林知远起了个大早,去画廊找沈砚。
昨夜的信息石沉大海,他有点慌。
推开门,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木地板上,尘埃起舞。
沈砚和陆骁站在画架中间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沈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林知远他根本不适合你!”陆骁的声音带着愤怒。
“够了,陆骁,我的事不用你管!”沈砚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疲惫。“那笔钱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还?再卖一幅《纸船》?还是再去借高利贷?你欠了我多少?”
林知远脚步钉在原地,心脏像被重锤击中。
林知远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沈砚转过头,看见了他,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知远,你听我解释……”沈砚急忙走上前。”
“解释什么?”陆骁冷笑,“解释你为了给他填并购尾款,差点把画廊卖了?跟我在一起不好吗,为了他这样值得吗!”
林知远脑中嗡鸣,想起交割前夜账户里突然多出的两百万周转金,原来不是银行的“系统误差”。
他看向沈砚,声音发干:“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砚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句:“我不想你再为我低头。”
陆骁在一旁补刀:“他连房子都抵押了。”
林知远转身就走,步子太快,撞到展示架,一幅小画掉在地上,玻璃碎裂声清脆。
沈砚追出来,在梧桐树下拉住他:“我只是想让你飞得轻松点。”
林知远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沈砚,我不是你的纸船,不需要你替我挡风浪。”
他转身离开,心中一片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雨后的阳光刺眼,照得两人影子短促而锋利。
也许,他和沈砚之间,注定无法走到最后。
他们不再联系,仿佛彼此从未重新靠近过。
林知远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而沈砚则整日待在画廊里,拼命地画画,试图用艺术来逃避现实。
他们都明白,彼此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地拉大。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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