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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遇故人
捕头领着一众捕快围住看棚,戏台上的傀儡师却镇定自若地撩开幕布,走到台前。
而席上的看客虽有些不安,但来此之前就明白自己的行为有违法规,皆做了一定心理准备,见到捕快,也没有慌得六神无主。
“今天的戏,是基于话本《天外域》的章回《将军令》进行编排,不知在大人看来,是违反了哪条皇令?”傀儡师从容不迫地问。
“是非对错,你还是跟上面的人辩吧。”捕头一个手势,捕快们蜂拥而上。
“笑面幻戏团为主谋,押回去分开审问;看客为协从,从轻发落,罚钱五十文。”他吩咐。
陆悦瑛义愤填膺,正欲上前,却被一股力强势按住肩膀。
她侧过头,在罗刹面的遮蔽之下,她看不清对方的情绪,只能感受到一潭深不见底的止水。
“不要与他们产生冲突,老师会担心的。”洛云鹤劝说。
陆悦瑛拍开她的手,坐回椅子,心情里的不悦与烦躁全写在了脸上。
洛云鹤从钱袋里取出铜板,飞速弹出,击中最前端的捕快的膝盖窝。
捕快向地面摔去,本能伸手抓住了周围的同僚,导致另一个捕快的身形不稳,两个相碰倒地,连带着旁边正在收罚金的捕快也被撞得一个趔趄。
铜板掉了一地,同时,戏班主笑盈盈上台,手里拿着一个花似的簇球,宣布:“今日的幻戏已结束,可惜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扰大家的兴致。”
“为表歉意,我们将献上谢幕演出,愿能博诸位一笑。”她拉住簇球的绸缎,将它往斜上方抛出。
绸缎飘落,簇球如烟花在空中散开,色彩缤纷的小球触地即炸,放出大量白烟。
顷刻间,只见人影绰绰,难辨旁侧是谁。
洛云鹤放轻脚步,在白烟中穿梭,将捕快一一击晕。
四周接连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捕头再傻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气急大喊:“放肆!”
回应他的,却是缓慢唱响的戏曲:
“为护国家赴边疆,
满腔热血铸荣光,
赤子之心天可昭,
怎惹君王疑?
雄文接蛇足,
污名噬骨,
谗者居高台,
可闻泉下新鬼哭!”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洛云鹤已至捕头背后。
他只来得及瞥见一道鬼影,便骤然失去意识。
白烟渐渐散去,看客早已趁着混乱离开,笑面幻戏团也在烟雾的遮挡中撤退。
洛云鹤将自己身上的全部碎银塞入捕头身下,只留铜板作路费,以免捕快们没法交差,被责罚。
终归是听令行事的人,没必要让对方太过为难。
“嗤。”
陆悦瑛冷嘲:“你要是真好心,就该帮他们抓住那些幻戏师,或者主动被他们押回去。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能有什么用?”
“你说的对。”洛云鹤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这件事因她而起,她无法置之不理,只叹世上难有两全法,令事事都完美无缺。
她不是纯良的善人,更不是圣人,她有私心,有自己的倾向。
所以,她卑劣地插手了。
“啧。”陆悦瑛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干脆不再理会洛云鹤,动身回武馆。
洛云鹤确认现场没有遗落的物件后,也折返武馆。
院子里,只剩下龙泰安一人,独坐在石阶上,安静地仰望明月。
“在想什么?”洛云鹤问。
龙泰安将座垫放在自己右侧,看着洛云鹤坐下,才说:“那日,你的尸首被拉着游街,以示效尤。我在人群中,跟了一路。”
“当时,我就想啊,就算会被砍头,我也一定要把你的尸首偷走,葬在你父母墓旁,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他慈爱地拍了拍洛云鹤的肩膀,“好在如今,你的出现证明,是我庸人自扰了。”
“幸好,是我庸人自扰。”他呢喃,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塞到洛云鹤手中。
“你不会在此久留,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我已不复壮年,能为你做的不多,愿这求来的福祉能保佑你一路顺遂,不再陷入死地。”
“你向来以心硬如铁自居,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信奉神威?”洛云鹤打趣说。
龙泰安笑着摆手,眼中盛满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恍惚。
不想气氛继续沉重下去,洛云鹤转移话题道:“女子习武一事,虽较过去有增,但仍算少见。陆悦瑛作为青梧武馆的第一个学生,你是怎么招来的?”
“她啊,家里贫困,本要被母亲卖给人牙子,是我出钱拦下了。而习武,是她主动要求的,除了敬佩你,大概也是想证明,她不比兄长无能。”龙泰安说。
“我见她对江湖中人颇有微词,你可知道原因?”洛云鹤追问。
龙泰安迟疑了几秒,“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她倒是提到过,她的兄长,是一个天天做梦当大侠的痴人,可能是恨屋及乌?”
大侠?
洛云鹤想到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对方对侠客的向往令她印象深刻,“她原本家住乐宁镇?”
“没错。”龙泰安说。
话题结束,一时间,二人皆不知该聊什么,便一起望向空中月,相伴无声。
不论时间过去了多久,不论他们身在何处,抬头看见的那轮明月,始终不曾改变。
离别的时刻,就在静默中悄然到来。
洛云鹤向龙泰安承诺,自己会在休沐回来,绝不让此次重逢变成诀别。
龙泰安没有质疑,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然后,站在青梧武馆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不知怎的,洛云鹤的眼睛忽有些酸涩。
许是风沙迷眼了。
将马牵进马厩,洛云鹤收到了白泽的传召。
一个指名道姓要她护送的谜镖,其任务书上只有一个地点。
“‘委托人指定镖师’这一现象称不上稀奇,像狰那样实力强大的镖师,或者玉面狐那样颇受欢迎的镖师,都接过指定任务,但你情况特殊。”白泽不紧不慢地说。
洛云鹤知此话是何意:她初出茅庐,没有名望作为基础,代号也鲜有人知晓,通常来讲,不会被“指名”。
如果委托人并非只是想要“罗刹”,恰好抽中了她,那么,对方会是在何处见过她?
“这次任务,你和讹狩搭档。要是出了意外,就拿他挡刀。”白泽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洛云鹤欲言又止。
白泽接着说:“你心中不必愧怍,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跑得快。”
于是,洛云鹤和新的同伴上路了。
“你就是在白泽手上,免费吃住一年的奇人?”讹狩躺在车顶,话里是藏不住的惊羡。
“真好命啊,我可是手骨折,都要被白泽用一句‘不影响嘴和腿’,拉起来干活……”他一路抱怨。
洛云鹤只倾听,不发表任何看法。
讹狩自得其乐,说到口干舌燥,便喝一口水再继续。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才意犹未尽闭上嘴。
勒令马停、喊口号、敲门,洛云鹤看着那大红的贴纸,猜委托人家近期有喜事发生。
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妇,她身上穿的皆是上好的布料,手腕处戴着玉镯,皮肤却相当粗糙,掌心和指腹也长着厚茧。
“东西送错地了。”老妇警惕地盯着洛云鹤,“砰”地关上门。
洛云鹤拿出任务书,查看地址,确认自己未走错路。
可接下来,她再怎么敲门、解释、询问情况,里面的人都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似的,毫无回应。
“让我来。”讹狩干咳两下,清了清嗓子,一声响亮的“老人家洛云鹤”,震得路人纷纷侧头。
他脸不红心不跳,闹得老妇没办法,不得不再次开门,“停停停!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这哪行呢,大娘你刚开始可说这些不是你的东西。要是我们不问清楚,闹了乌龙,回去是要被管事的打断腿的。”讹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确实不知道会有人送东西过来,认真想想,可能是我女儿偷偷往家里送了些什么吧,她总爱给我们制造一些小惊喜。”老妇抬起一个箱子,就要往院里移。
“我来就好。”洛云鹤拦住老妇,接过箱子,搬到院子里。
老妇的说辞纠不出错,再加上任务所给信息甚少,她与讹狩似乎已经可以返程,向白泽交差。
可洛云鹤看了看生霉的墙皮、发黑的木窗,又看了看花纹精美的瓷具、戴着长命锁的鸡,由奢俭混搭造成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放下最后一个箱子,她走向门口,却听到木箱解锁的“咔哒”声后,老妇爆发出尖叫:“送纸人?你们存心咒我是不是!”
“别走!给我说清楚!”老妇拽住洛云鹤的手臂。
在院门外偷懒的讹狩探头,捧着刚买的果脯,一边吃,一边看戏。
“老人家,你别激动,我们只负责送货……”
洛云鹤话未说完,就被老妇蛮不讲理地打断:“你怎么保证,你们没有见财眼开,偷换货物?”
“你们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正经人!”老妇的呼吸逐渐急促。
她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抓下罗刹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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