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与甚尔君

　　正如那两个人所说，他住在一个很偏远的院子里。

　　院子周围没有其他植被，是那种日式的“枯山水”庭院——说它是枯山水也不太像，或许曾经是，但如今已显荒芜。地上铺着碎沙石，几棵松树孤零零地立在院落角落。盛夏时节，炽热的阳光毫无遮蔽地直射下来，将整个院子烤得微微发软，连空气都在热浪中轻轻颤动。

　　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廊下，身体被廊柱的阴影分割成明暗两半，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而阴影则藏起了他眼中的情绪。我操控着纸鹤，轻巧地落在不远处一棵松树的枯枝上，纸鹤的爪子小心地抓住枝干，翅膀微微收拢，透过纸鹤的眼睛，我仔细打量着他，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然而，仅仅是纸鹤翅膀一次轻微的抖动——那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颤动，就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带着野兽般的锐利和警惕，那是长期在危险环境中淬炼出的本能，每一个细微的异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禅院甚尔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在这个诡异的家族里，连纸鹤会飞都不值得惊讶。

　　既然已经被发现，我也就不再躲藏，操控纸鹤轻盈地飞到他面前，在距离他鼻尖只有一掌之距的地方悬停。

　　纸鹤的翅膀有节奏地扇动着，带起细微的气流。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我看清了他的容貌，微挑的眼尾，高挺的鼻梁，总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嘲弄的薄唇。

　　不得不承认，禅院家的子弟大多都有着工笔画般精致的五官，而禅院甚尔，无疑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他的昳丽中淬着锋刃般的寒光，恰恰是最吸引我的那种。

　　不过在腐朽的封建家族里，多的是虚有其表的草包，那些人我见得多了。

　　这个念头让我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又被否定了，我选中的人，也不可能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

　　眼下，得让他心甘情愿跟我回去，我已经不满足于每日的投喂，想要更近距离地接触他。

　　这想法听起来确实有些油滑，甚至显得轻浮。

　　见到想要的东西，第一步就是紧紧抓在手里。

　　母亲这样做得到了父亲，她说她很幸福，那么我也一定可以。

　　生命本就朝不保夕，未必有明天可等，所以必须在今天得手。

　　给予他最需要的东西，已是一场足够公平的交易。

　　他一定会答应我。

　　听起来很自以为是对不对，封建大家族里养出来的人，除了卑躬屈膝的奴仆，便是目中无人的狂徒。很不巧，十五岁的我是后一种。

　　一种出于本能的贪婪，让我的行为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早已将世俗的道德与迂回抛在脑后。

　　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得手，在这样的环境里，会变得任性妄为也是理所当然。

　　我从未被拒绝过。

　　直到遇见禅院甚尔。

　　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他，以至于表现得十分躁动。

　　古人说的“色令智昏”，大抵就是如此。

　　我取出早就备好的饭盒——与前几天他用的是同一款，里面盛着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丰盛菜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存着两千万日元的储蓄卡。

　　禅院甚尔的嘴唇干裂起皮，面色也透着苍白，见他这样，我更加信心满满，认定这次必定成功。

　　他在这里过得显然不好，加之在院子里听到的那些，我想不出他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和那些人相比我善良得简直像圣母玛利亚。

　　是个绝世大好人呢，跟着我才显而易见有光明的未来吧。

　　全然忘了之前告诫自己要谨慎来着，他的拒绝在那时狂傲的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会拒绝我只是没有展现足够的实力罢了。

　　现在只需用钞能力说服他放下些无谓的矜持。

　　食物与钱财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往后更加珍贵的东西我也不是不能提供，何乐而不为呢？

　　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在心理上，我已经无比丝滑地过渡到下一阶段。

　　开始满心期待着他会说出些“我当你的跟”或是“偷摸大鸡一休尼”之类的热血又中二的话。

　　他长得就很像漫画里那种类型，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我兴奋不已。

　　但是，年少轻狂的我被光速打脸了。

　　在我递出饭盒和储蓄卡后，禅院甚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眼前的食物和钱根本不存在。

　　我愣住了，有些艰难地想了一下，这是……需要我喂他的意思吗？

　　他在撒娇？害羞，不好意思？

　　内心的细腻程度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觉得颇为满意。

　　心怀感激地接受本天才的投喂吧，然后答应和我回去。

　　我操控纸鹤掀开饭盒的盖子，用灵力操纵起筷子，夹起一大块酱汁浓郁的牛肉，冲他的嘴发起进攻。

　　但刚刚戳到嘴边，筷子连同我就一并飞了出去。

　　我这只柔弱的纸鹤，就这样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飘飘悠悠地坠落，然后被分量超足的红烧牛肉压扁。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干脆地拒绝，我顿感丢脸，然后不出意外地生气了。

　　更贴切地说，气得当场变形，翻折成了一个立体的纸人——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其实就是将纸鹤重新折叠成了人形，方便腾出手脚，表达正常人的情绪。

　　我用纸人手舞足蹈地宣泄着不满，纸做的手啪啪地拍在饭盒上，一会儿指着里面的牛肉，一会儿又指向他。

　　禅院甚尔整个人被廊下的阴影笼罩着，目光还是朝着远方的空茫景象。

　　我又怕他看不见，操控纸人把黑卡拍在他右脸上，那张卡的卡号在我的大力之下甚至在他脸上拍出了红印。

　　这下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被我这样对待的禅院甚尔，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那张卡，看也没仔细看，随意一折，塑料制成的卡片应声而断，变声期过后，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别随便可怜别人，没礼貌的家伙。”

　　这时我才隐约意识到，事情变得哪里不太对劲。

　　紧接着，他抓住纸人揉成一团，在被揉实之前我及时撤走了意识。

　　诶？

　　怎么和书上说得不一样。

　　居然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类型吗，不应该啊？

　　这…是被讨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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