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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自从瞥见老十右手手背上的疤痕,梁千凝的心绪便难以平静。儿时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夜深人静,她辗转难眠,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指尖从书页间抽出一张保存完好的卡通兔子图案糖纸。她轻轻摩挲着那薄脆的塑料,十五年前九城码头的画面清晰浮现——那个手背带疤的少年,还有自己稚气却认真的承诺:“你一定要好好保存我送给你的糖果!”
“会不会……这么巧?”一个念头闪过。
随即她又自嘲地摇头:“手背有疤痕的人何其多,世上哪有这种巧合。”失落感悄然弥漫,“况且,整整十五年了,就算是他,恐怕也早就不记得了……”
那个约定重逢的人,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她沉默地将糖纸重新夹回书页深处。
“把心雯和十哥约出来撮合撮合怎么样?”这天,梁千凝外出,北维平在千凝堂做完杂活,兴致勃勃地跟钱浅商量,“我有自助餐优惠券和游乐场通票!玩累了吃,吃饱了再去山顶看夜景!最重要的是,等我师父回来,把她也叫上!”
计划敲定,北维平立刻行动。
游乐场鬼屋入口处。
“里面看起来好可怕……”乜心雯望着黑漆漆、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胆怯地缩了缩肩膀,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怕什么呀!”北维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夸张,“都是些道具和工作人员假扮的!再说了,有十哥在,还有我师父在,就算真冒出个把孤魂野鬼,也保管叫它有来无回!”
“是啊心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呢!”钱浅也笑着上前,挽住乜心雯另一只胳膊,给她打气。
在北维平和钱浅半鼓励半拉扯下,乜都是总算被带进了鬼屋。老十和梁千凝则神情自若地跟在最后面。
“啊——!”刚踏进昏暗曲折的通道没几步,一个妆容狰狞、头颅奇大的“鬼怪”猛地从旁边的暗格中弹出,张牙舞爪地扑向走在最前的钱浅!
梁千凝眼疾手快,一把将钱浅拉向身侧,两人堪堪避开那股带人造腥风的身影。
那“大头鬼”扑了个空,喉咙发出嗬嗬的电子模拟怪响,一转头,绿幽幽的目光又锁定了离得最近的乜心雯!
乜心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躲到了老十身后,双手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料,把脸埋了起来。
而先前还豪言壮语“都是假的”的北维平,此刻早已忘了逞强,被各处突然冒出的声响和黑影吓得吱哇乱叫,上蹿下跳,毫无形象可言。
好不容易捱到出口,重见天日,北维平两条腿都软得像煮过的面条,扶着墙才站稳。
梁千凝抱着手臂,看着他这副狼狈相,冷冷地哼了一声:“胆子比针尖还小,还整天嚷嚷着要学捉鬼?”
接着,一行人来到了投球游戏摊。规则很简单,用特制的小球投进架子上那几个窄口罐子里,就能赢得相应的奖品。
钱浅一眼就看中了最高层奖品架上那个憨态可掬、毛茸茸的黄色鸭子玩偶。
可惜,她试了好几次,小球总是擦着罐子边缘飞过,就是进不去。
“看我的!”北维平重整旗鼓,信心满满地拿过钱浅手里的最后一个球,眯起一只眼,煞有介事地瞄准了半天,用力一掷——
球划出一道离谱的弧线,连奖品的边都没沾到。
“咳……一定是这个球有问题!重心不稳!”他强辩道,脸有些红,又去拿球想再试。
“没本事,就不要讲大话。”梁千凝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个球。
只见她甚至没有特意瞄准,只是随意地站在线后,手腕轻轻一抖,动作干脆利落,那颗小球便划出一道精准漂亮的抛物线——
“哐当”一声,不偏不倚,稳稳落入那个最窄的罐口中!
“好棒!太厉害了!”钱浅开心地跳了起来,如愿从老板手里接过了那个可爱的鸭子玩偶,抱在怀里。
北维平站在一旁,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干笑。
“你们两个怎么不玩?”钱浅抱着玩偶,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乜心雯和老十。
北维平眼珠子一转,瞥见旁边的射击游戏摊,顿时又有了主意。他不由分说把老十推了过去:“十哥!你枪法不是出了名的准吗?来来来,正好大家都在,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钱浅、梁千凝和乜心雯也跟着围拢过来。
老十本无意卖弄,但架不住北维平在一旁起哄,又见几个女孩子都看着,便无奈地笑了笑,从摊位上拿起一把玩具□□。
他动作娴熟地检查了一下,拉栓上膛,举枪、瞄准、屏息——整个姿态沉稳而放松。
砰砰砰……
几声连贯而清脆的枪响,弹无虚发,远处移动靶子上的一排气球应声接连爆裂,赢得周围一片喝彩。
摊主笑着将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的棕色毛绒泰迪熊玩偶递了过来。
老十刚接过,北维平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抢”了过去!
“浅浅已经有鸭子了!我师父嘛,只对钱感兴趣!这只大熊,送给心雯最合适了!”他笑嘻嘻地说着,不由分说就把沉甸甸的毛绒熊塞到了乜心雯怀里。
老十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瞥了梁千凝一眼,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乜心雯抱着毛茸茸、暖乎乎的熊,脸颊飞起两抹红晕,低低说了声“谢谢十哥。”
“好了好了,玩了这么久,肚子都饿扁了,我们去吃东西吧!”北维平见气氛似乎不错,赶紧趁热打铁提议。
自助餐厅里。
北维平“煞费苦心”地安排老十和乜心雯坐在一起。
“千凝,我们去拿吃的吧。”钱浅会意,招呼梁千凝。
梁千凝心知肚明北维平那点小心思,也不点破,不动声色地起身,和钱浅一起走向取餐区。经过炸物区时,她看到有金黄酥脆的炸云吞,便随手夹了几个到盘中。
餐毕,一行人正准备按照原计划前往附近的观景山顶。
然而,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骤然打破了所有安排。
“我有急事,不能跟你们去山顶了!”梁千凝接起电话,是九城警署总警司卜时风打来的,语气异常严肃急促。
挂断电话,她对钱浅、北维平、乜心雯和老十匆匆交代一声,便快步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哎?什么事这么急啊?”钱浅看着出租车迅速消失在车流中的尾灯,一脸疑惑和担忧。
“可能……是有大生意上门了吧!”北维平猜测道,随即振作精神,“既然我师父有正事要忙,那我们按原计划,去山顶!”
山顶观景台。
“很久没来这个山顶了,夜景看着比记忆里更美了!”站在护栏边,俯瞰脚下城市宛如星河倒泻般的璀璨灯火,乜心雯站在老十身旁不远处,由衷地轻声赞叹。
钱浅望着眼前流光溢彩、浩瀚无边的夜景,惋惜道:“千凝没一起来太可惜了,这么美的景色。”
北维平闻言不由一笑:“对我师父来说,错过赚钱的机会,那才叫真的可惜!”
乜心雯转过头,有些不解:“怎么说得千凝好像很看重钱一样?”
“不是看重,是做梦都想‘脱贫致富、一夜暴富’!”北维平随口道,“别看她外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不了解就别乱说!”钱浅一听这话,登时不高兴了,语气严肃起来,“自从千凝的父母和师父都过世后,她年纪轻轻就继承掌门之位,独自一个人下山来到九城,所有事都要自己扛!她要是真那么唯利是图,凭她的本事和……她认识的人,完全不用现在这么辛苦,接这些可能有危险的委托!”
“原来……千凝的父母都不在了?”乜心雯这才知晓梁千凝竟是自幼父母双亡,想到自己的父母虽然常年在外忙于工作,至少健在,尚有团聚之时,而梁千凝……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的同情。
北维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闭了嘴,有些懊恼。
一旁的老十沉默着,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灯海。那个平日里总是冷静果决、甚至有些疏离的身影,此刻在他心里,却仿佛被勾勒出另一幅令人心头发紧的画像——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是早已承担起的沉重孤寂与责任。
九城警署,法医鉴定科。
“卜警司!”
“梁小姐,你来了!”梁千凝匆匆下车,走进警署与早已等候的总警司卜时风简短会合后,便径直走向气氛凝重的法医鉴定科。
卜时风引见道:“这位是梅得志,梅法医。梅法医,这位就是我提起过的玄学顾问,梁千凝梁小姐。”
“梁小姐,你好。”戴着眼镜、神情严谨的梅法医点了点头,随即指着并排停放在不锈钢停尸床上的五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介绍初步情况,“五名死者脖子上都有非常明显的撕裂性咬痕,死因初步判断都是颈动脉被外力咬断,导致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根据齿痕间距、深度和形态学的初步分析,很像是大型犬科动物,甚至豹、虎一类猛兽所为。但是,”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困惑,“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动物毛发、足迹,后续的DNA比对结果,也完全排除了已知动物。”
卜时风面色极其凝重地补充道:“最令人不安的是,这种作案特征,与档案记载的2001年,也就是十一年前,发生在本市的一起至今未破的离奇连环命案,特征高度相似。当时也死了五个人。”
梁千凝走近停尸床,示意梅法医揭开部分白布,她俯身仔细审视尸体脖颈上那可怖的伤口。单凭肉眼观察,尚不能百分百确定。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布袋,从里面取出一个贴着黄色符纸标签、写着“糯”字的小型喷雾罐,拔下盖子,对准其中一具尸体脖子上最清晰的咬痕区域,轻轻按压喷头。
嗤——
一阵轻微的声响,尸体脖子接触那透明喷雾的部位,竟骤然腾起一缕诡异的灰白色烟雾,周围的皮肤仿佛被无形之火灼烧,瞬间剧烈收缩、焦黑!
看到这反应,梁千凝立刻收起喷雾,语气断然而肯定:“不是猛兽。是僵尸。”
“僵……僵尸?!”梅法医和卜警司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齐齐看向她。
“我喷的是特制浓缩糯米水。糯米治僵尸,这个原理你们应该听说过。”梁千凝语气平常地解释道,“人有三魂七魄,正常死亡,七魄先散,三魂再离。但若死时胸含极大怨愤、恐惧或不甘,一口浊气血气梗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便会强行锁住部分恶魄!善魂或许离体,恶魄却滞留不散,依附于未彻底腐败的躯壳,就会变成毫无人性、仅存嗜血本能、见活物就咬的——僵尸。必须尽快找到它,在它酿成更大灾祸之前处理掉,否则……以它现在的凶性,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目光扫过另外四具尸体,眉头微蹙:“它们被僵尸所咬,尸毒已随血液侵入心脉,有了初步尸变迹象,留不得了。”说着,她又从布袋里取出另一个稍大了些、贴着红色“化”字标签的金属罐,拔盖,对着五具尸体的方向凌空一拨——嗤啦……
一阵更为浓烈刺鼻的白烟伴随着腐蚀般的声响腾起,五具尸体在卜时风和梅法医惊骇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顷刻间便化作了五滩暗红粘稠、冒着气泡的血水,连骨骼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山顶观景台。
正与众人一同眺望夜景的老十,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只见那原本在都市光害中仍清晰可辨的北斗七星,此刻星辉竟然异常晦暗,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翳,排列似乎也略显滞涩。他心头蓦地一紧,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心脏,眉头深深锁起。
乜心雯就站在他身旁,敏锐地察觉到他神情和气息的瞬间变化,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却又不知缘由。
“逃走两只棘手的女鬼,现在又冒出来僵尸作祟……难道它们是约好了,要给九城来个‘惊喜’?”梁千凝离开气氛沉重的九城警署,回到梧桐大厦,推开千凝堂的门。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她预感到,九城接下来,恐怕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话分两头。
梁千凝在警署处理完尸变的尸体时,山顶上的老十仍在凝望星空。北斗七星那异乎寻常的晦暗与滞涩,在他所学的天极派观兆术中,分明是昭示着极凶之煞星临世、妖孽横行的大凶之兆。他眉宇间的忧色浓得化不开,几乎忘记了周围的欢声笑语。
一旁的乜心雯安静而担忧地看着他凝重的侧脸,想问又不敢打扰。
不远处的北维平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用眼神示意钱浅:“他们两个怎么又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一句话也不说?”他特意拉着钱浅走远了些观赏夜景,就是为了给那两人制造独处和交谈的空间。
情急之下,他脑中灵光一闪(或者说,是鬼迷心窍),竟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随身的挎包内袋里,摸出了一张蓝色的符箓!
钱浅看清那蓝色符纸上熟悉的朱砂符咒笔迹,惊讶地压低声音:“这……这不是你师父画的符吗?你偷偷拿出来干嘛?”
“本来是想找机会请我师父帮忙的,现在情况紧急,只能靠我自己临场发挥了!”北维平捏着符,一脸破釜沉舟的跃跃欲试,“我见我师父用这种符,凝水成雾,调节小范围气候,可厉害了!我只要用它制造一点蒙蒙的浪漫细雨,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说干就干,也顾不上多想,回忆着看梁千凝施术时的片段记忆,口中磕磕巴巴地念念有词,指诀笨拙地一引,憋足了劲将那蓝符朝着老十和乜心雯头顶的空中祭出——
千凝堂内。
“都怪你!”钱浅从头到脚湿得透透的,发梢还在滴水,气鼓鼓地推开千凝堂的门,狠狠瞪了身后同样像只落汤鸡的北维平一眼。
北维平垂头丧气地跟进来,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嘀咕:“步骤没错啊……口诀也差不多……到底哪里出错了?怎么就成了倾盆大雨……”
比他们先一步回来的梁千凝,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法器,看着两人狼狈不堪、浑身滴水的模样,又瞥了眼窗外分明是晴朗无云的夜空。她挑了挑眉,问道:“外面没下雨,你们两个这是……去游泳了?”
“都是你的好徒弟干的好事!”钱浅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用梁千凝递过来的毛巾擦头发,一边脱口控诉,“他偷拿你的符,说什么要制造蒙蒙细雨搞浪漫气氛!结果呢?!我们四个全被他召来的那场‘局部暴雨’浇成了落汤鸡!山顶其他人一点事都没有!”
梁千凝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目光转向北维平。
北维平还在困惑地挠着湿漉漉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梁千凝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训诫:“玄门术法,借的是天地五行之力,敬的是八方神明法则。符箓是沟通媒介,力量岂是让你用来儿戏玩闹的?心念不纯,力道失控,自然反受其乱。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借法,是让你济世护人,不是借给你随便耍宝嬉闹的!这次是淋成落汤鸡,下次若引动不该引的东西,或伤及无辜,你承担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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