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宴会到了尾声。
　　江书荣和赵汝云终于记起还有黎雨这么个人在，找了一圈发现她在角落里，简单说了句他们还有事，让她和江昭先走。
　　江昭还是一如既往没正眼看她，大步走在前面，黎雨拎着裙子跟不太上，眼见距离越来越远，她干脆脱了高跟鞋小跑上去。
　　“哥哥，等等我。”

　　江昭听见这个称呼身形一顿，纵是多年的好教养，也忍不住皱眉制止：“私下不要叫我哥哥，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有，不穿鞋子像什么样子。”
　　“……”黎雨的双脚难堪地往后一缩，“知道了。”

　　辛泽正好路过，看到江昭难得没有好脸色，凑上前一看，他面前的姑娘不正是裙子被泼了红酒的那位吗。
　　“江昭，这位是？”辛泽好奇地询问。
　　“我刚找回来的妹妹。”江昭恢复温和模样，“江黎雨。”
　　辛泽对这件事有点印象，说是赵汝云当年生得是对龙凤胎，不知道为什么女儿被人抱走了，最近才找回来，原来就是这个姑娘。
　　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应该不好，怪不得这么包子。
　　他对黎雨又多了几分怜爱。

　　辛泽来回打量了二人，发现眉眼五官确实相似，真情实感说了句：“你们长得真像，怪不得是双胞胎呢。”
　　这话落在江昭耳朵里格外讽刺，但他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和黎雨就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

　　“黎雨妹妹，我是辛泽。”他见黎雨不说话，赶忙作了自我介绍，“是你哥哥的朋友。”
　　“辛泽哥好。”黎雨语气很乖巧，“今天谢谢你带我换裙子。”
　　“和我不用客气。”辛泽摆摆手。

　　江昭这才注意到黎雨的裙子换了，他皱眉问道：“你裙子怎么了？”
　　“啊……”黎雨思索了一下，赵思媛没说之前自己也不能说什么，不然成了她先告状，有理也会变成我无理，“不小心把酒洒在裙子上了。”
　　“下次小心点。”江昭忍住心里的不耐，在辛泽面前对黎雨和颜悦道，“把鞋子穿好。”

　　“嗯。”黎雨点头。

　　江昭不知道黎雨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现在既然已经来了江家，在外就不能丢江家的脸。
　　看来回去后要好好和父母说一说，给她请老师来教一教。

　　黎雨小心翼翼地把脚放进高跟鞋里，后跟一阵刺痛，她强忍着穿上另一只。
　　内心骂了八百遍。
　　谁发明的高跟鞋，真的是刑具。

　　辛泽和他们走到酒店门口，一辆跑车停着，见辛泽走近，车窗缓缓落下，露出程漾凌厉的侧脸，“你怎么这么慢。”
　　黎雨注意到他又换回了那套赛车服。

　　“程少好。”江昭立刻问了声好。
　　相比于辛泽，江昭和程漾只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朋友，毕竟江家和程家生意上没什么来往，他也没机会结交。这次生日宴也是江书荣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拿到的邀请函。

　　程漾这才注意到辛泽身后跟着黎雨。很显然，那姑娘并不想和他打招呼，刻意避开了视线。
　　和他打招呼的人他也不记得是谁，还好辛泽十分有眼力见，立马介绍起来：“这位是江昭，这个妹妹是江家刚找回来的女儿江黎雨。”

　　江家？
　　程漾对江家的印象不深，似乎并不怎么和程家来往，不过来者是客，他很礼貌的回了句“幸会”。

　　辛泽上了副座。
　　跑车引擎的声音轰鸣，他们开出去没几米，又倒回到黎雨跟前。
　　“下次再被人泼红酒，记得自己泼回去。”程漾挑眉，说完一脚油门又开远了。

　　黎雨被程漾突然的回马枪搞得摸不着头脑，江昭却捕捉到了这句话的重点。
　　“你被人泼的红酒？”

　　被程漾骤然戳破谎言，黎雨无奈，只好承认。
　　“刚刚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江昭皱眉，追问道，“是谁泼的你？”

　　黎雨沉默片刻，没再隐瞒。
　　让他知道是谁才不用继续浪费自己的口水。

　　“赵思媛。”

　　江昭果然噤了声。
　　二人坐上车，一路无言回到江家。

　　江家别墅很大，二楼三楼都有空房，但他们还是将黎雨安排在一楼客房，她也不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顺从地搬了进去。
　　黎雨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和江昭乖巧地说了句：“我先回房间了。”

　　江昭看着黎雨走进房间关上门，才用手松了松领带，无端有些心烦意乱。黎雨太安静，太没有自己的脾气，让人恨也恨不起来。
　　她像空气一样生活在他们身边，没有任何声响，也从不主动开口搭话，以至于回江家一个月，江昭都不知道她究竟几岁。
　　江书荣没提起，他也没问。
　　总归是他父亲对不起母亲的事，细问只会勾起两人不好的回忆，虽然他也不明白，明明二人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恩爱，为什么会突然在外有了私生女。

　　黎雨也看不清他们。
　　江书荣和赵汝云平日的恩爱模样，她更不理解当年江书荣为什么会和妈妈生下她。
　　窗外一轮新月皎皎，黎雨用手轻轻摩挲手的月亮吊坠，她从苏城带来的东西不多，最贵重的就是这条项链。
　　那是她妈妈黎月，留给她的遗物。

　　她这一个月的生活翻天覆地。
　　江书荣忽然出现在苏城，又把她接回江家，带到赵汝云面前让她认下这个凭空出现的私生女。
　　他们觉得给予她江昭同胞妹妹的身份是恩赐，毕竟她一下子从没人管的私生女，变成了江家遗失在外的千金。
　　只是还未等她适应，江家就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目的，带她一次次出现在人前，有意无意的透露要给她找个好归宿。
　　感情自己就是个用来联姻的工具。
　　黎雨觉得颇为好笑。
　　又当又立。

　　此刻，若是有人坐在黎雨对面，就会发现她平日里那双澄澈无辜的杏眼，满是讥讽与审视。
　　既然来了江家，就要达到目的，黎雨将项链挂回自己细长的脖颈上。

　　江书荣和赵汝云回来的很晚。

　　黎雨睡眠浅，被他们进门的动静吵醒，睁眼盯着天花板。
　　房间内的软装简单，吊灯倒是配合整栋房子的装修风格，极为奢华繁复，在夜灯细微的光中，像一株绽放的曼珠沙华。
　　明天还有得闹。
　　-
　　翌日
　　江书荣把黎雨喊到客厅，赵汝云面色不渝，坐在沙发上冷眼看她。
　　赵思媛应该是告过状了。

　　“你昨天泼了思媛红酒？”江书荣直入主题，“当着这么多人面你想干什么？”
　　黎雨没吭声，盯着自己洗的发白的牛仔裤。
　　赵思媛春秋笔法，只说了自己泼她的事情，也没说是她先下得手，自然也不会说其实那杯酒是程漾泼出去的。
　　黎雨也懒得解释，这件事就算她自己澄清，最后起承转合还是会怪她不退让，不如就闹大点。
　　她把头埋的更低，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江书荣果然当她默认了，更想在赵汝云面前力证自己不会包庇这个私生女，抬手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黎雨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个巴掌印，一看就用了十成十的力。

　　“可别打坏了。”赵汝云开始在一旁唱红脸，“只是坏了条裙子而已，没让别家觉得江家女儿没教养就好。”
　　江书荣听了却更增火气。
　　一想到要是昨天的事被程家看到，他就觉得背后一凉，好不容易攀上点关系，如果被黎雨搅黄了，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果然这些年在外面没学好，平时在家里看着乖巧，在宴会上居然敢泼赵思媛红酒。
　　“你给我跪在这。”
　　江书荣决心给黎雨一个教训，让她明白既然回来，就要听话，要绝对的服从，“跪到我们回来为止。”

　　黎雨没做任何反抗，跪在光滑的地砖上，脊背挺得笔直。
　　赵汝云挽着江书荣的手臂走出大门，回头扫了她一眼，脸上噙着笑，大概很满意江书荣对她的处罚。
　　他们俩确实很般配。
　　黎雨得出结论。

　　“你怎么跪在这？”
　　江昭下楼梯的时候看见客厅中央跪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黎雨。

　　黎雨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昭虽然和她一样都长了一双杏眼，只是他嘴唇更薄，脸型瘦削，再加上平时没什么表情，显得他十分凉薄，和黎雨气质差了七八分。

　　“江先生罚我。”
　　她语气平静，语气也没有抱怨，说出来就像讨论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平淡。
　　“因为昨天的事情？”江昭不解，“你没和他们说是赵思媛先泼的你吗？

　　黎雨对上他的眼睛。
　　他在江家应该过得很不错，眼神里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估计还处在他父母愿意认真分辨对错的观念里。
　　她没耐心和江昭解释，语气却还是软绵绵的，“我泼了她也有错。”
　　江昭被她的软弱噎到，于是也没管她，转身回了房间。

　　黎雨可不指望江昭会去帮她解释。
　　他既然在看见黎雨被赵思媛堵在角落的时候转开视线，他心里肯定更偏向赵思媛，没必要为了她去和赵家闹得不愉快。
　　其实估计江书荣不久也能回过味来，黎雨这个包子模样哪里像是会主动得罪赵思媛的人。
　　不过赵思媛背后是赵家，牺牲一个私生女的膝盖，换赵思媛和赵汝云的顺心，何乐而不为。
　　他也只会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黎雨可没打算白白跪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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