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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
且说时局。
此时正是晟朝开国高祖萧衍第六代世孙萧铮御宇之年。这萧铮承继祖荫,坐镇洛亳龙庭,经萧氏上下几代励精图治,天下确也显出几分太平气象。中原沃野千里,仓廪渐丰,市井间贩夫走卒皆得温饱,老者含饴弄孙,幼童嬉闹巷闾,倒也算得百姓小康,一派承平景象。
然这太平天下,却似一匹锦绣华袍,细看之下,经纬间仍暗藏锋刃。
北方,辽北草原之上,匈奴铁骑世代控制之所。其先祖可汗耶律完烈雄才大略,秣马厉兵二十载,麾下控弦之士不下十万,狼头所指,关河震动。长城烽燧,戍卒昼夜不敢解甲,唯恐那塞外胡尘一朝卷地而来,再演五胡乱华之祸。
西南,重峦叠嶂之中,隐着一处神秘所在,人称“药王谷”。此谷深藏云贵毒瘴之地,谷中奇花异草遍布,更有不传之秘的医毒双绝之术。谷主漱石药师身份成谜,性情乖僻,亦正亦邪,门下弟子踪迹诡秘,或悬壶济世,或杀人无形,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三分。
中原,自是萧氏皇权直辖,洛亳帝都气象万千。禁军环卫宫阙,三省六部运转如仪,煌煌礼乐昭示天威。然庙堂之上,暗流涌动,勋贵世家盘根错节,清流寒门之争未息,那“枢密院”与“中书门下”东西二府角力,更是牵动国本。
东南,大江入海之处,河网交织如血脉,滋养出天下至富庶的金三角洲。苏杭扬润诸州,商帆蔽日,市舶云集。丝茶盐米之利,冠绝寰宇。豪商巨贾一掷千金,画舫笙歌彻夜不休,真个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岭南,五岭逶迤以南,则另是一番天地。百越苗瑶诸族依山傍水而居,民风彪悍淳朴,自成体系。土司头人代代相传,虽奉晟朝正朔,实则羁縻自治。其间深峒秘寨,巫蛊异术流传,汉人官吏亦不敢轻易深入。
更有那几大门派屹立江湖,枝叶繁茂,根基深厚。寻常百姓或托庇其下,或惊扰其威,或托付其身,生计营谋,皆与这江湖气运隐隐相连。
而这青霄派,恰处于邢州这辽北地区同中原地区相交界之地。
邢州作为两界过渡地带,却又不算过于偏远,资源也算得上是丰富,自然成为黑白两道、宫廷之士与江湖侠客的常去之所。是以虽然晟朝同匈奴交界广大,但这一片地区却算得上是人声鼎沸。
而自萧铮统治以来,对辽北地区更是严加防范,恨不得外修雄关如铁壁,内布罗网似天罗。既采用前朝广泛的屯田戍边之策,从中原腹地迁徙豪强军户,屯田邢州左近,授以兵甲,闲时耕种,战时为兵,又采取榷场同匈奴做交易,以松为严,打消他们因物资短缺而南下作战的年头。
更为关键的是,官府还与青霄派联手,共同打击匈奴策反势力。邢州地理位置优越,青霄派便会帮助官府运输商品,以防商路之上有谁劫持。
但说到此处,就务必要介绍这青霄派异于其他门派的特殊之处了。
这青霄派深受前朝阳明心学的影响,以“知行合一”、“致良知”为要,讲究的就是一个“无愧于心”。
由此,青霄弟子也不太爱受宫廷约束,其门派自有自我的准则。虽然帮助官府,但收取报酬仅仅以满足门派内开支为上。因此也被许多朝政人士认为行为乖张孤僻、不符礼法,只不过青霄派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甚至于门中弟子行走江湖时,常做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见贪官污吏便一剑斩之,遇豪强欺民则挺身而出,从不管什么"江湖规矩""朝廷法度"。
萧衍统治之时,匈奴使节入京朝贡,暗中却行离间之计。青霄派掌门联手钦天监夜观星象后,不顾朝廷"以和为贵"的旨意,单人独剑闯入驿馆,将匈奴密谋的文书当众掷于御前。
由此,满朝文武皆知青霄派的气节。
青霄派尤其崇尚前朝阳明之徒王艮。
这王艮本是市井平民,他性格豪迈,不拘礼法,常以"圣人"自期,甚至自制了一顶"五常冠",身穿深衣大带,模仿古圣先贤的装束,四处讲学。当时王阳明在江西讲学,声名远播,王艮听闻后,心中引发共鸣,却又不服气,决定前去拜访,一试高下。
而阳明子没有直接打压,而是以"知行合一"的核心思想点醒他,让他明白真正的学问必须付诸实践,令他心悦诚服。此后,他“主张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又说“满街都是圣人。”
青霄派也奉此为圭臬,认为武学之道,“不在争强斗胜,而在护佑百姓。"
青霄派待百姓,向来如春风化雨。派中弟子行走江湖时,腰间除了佩剑,必悬一个青布囊,内装三样物事:一包金疮药,几锭碎银子,半卷《传习录》。遇贫病者赠药,见困厄者济银,逢蒙昧者讲学,百年来已成定例。
沈见月也崇尚这般气节。她自幼便跟随父亲练习青霄剑法,也喜欢在民间行侠仗义。身为掌门之女,她本可锦衣玉食,与邢州各大黑白势力、豪绅往来,在江湖上博个响亮名号。可她偏偏不爱这些虚名浮利,反而常常独自一人,悄然下山,隐入市井巷陌之间。
她行走之时,常会对自我易容。有时扮作游方郎中,背着药箱,在贫民窟里为无钱请医的百姓施针赠药;有时化作卖茶女,在街边支个简陋茶摊,听往来行人诉说苦楚,暗中相助;甚至偶尔还会乔装成乞丐,混入流民之中,察访那些被官府豪强欺压的冤情。她行善,却不留名。即便偶尔被人认出,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久而久之,邢州百姓间流传着许多关于"无名侠客"的传说——有人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人说是位清秀的书生,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那一定是个江湖隐士,武功高强,却不愿显露身份。
沈见月听了这些传言,也只是轻轻摇头,继续做她该做的事。在她看来,行侠仗义,本就不该是为了名声。他人被帮助了,困境得以缓解,那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究竟是谁做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青霄派的宗旨,本就是"百姓日用即道"。王艮曾言:"满街都是圣人。"沈见月深以为然。她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反而认为,真正的侠义,就该像春雨一般,润物无声。
她腰间依旧悬着那个青布囊,里面装着金疮药、碎银子,和那半卷翻烂的《传习录》。她行走江湖,不图名,不图利,只求心安。
毕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济人困厄。而她,不过是在践行自己心中的道罢了。
因此,她在宁府,才会对宁晚离有深深的排斥。
沈见月缓缓睁开眼,窗外的日光透过纱帘洒落,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肩胛处蔓延开来,让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这间厢房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案几上摆着青瓷香炉,袅袅升起的沉水香在空气中氤氲。这样讲究的布置,除了宁府还能是哪里?她强撑着支起身子,发现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染血的衣衫也换成了素白的中衣。
"宁晚离..."她低喃着这个名字,唇齿间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
她不知道昏睡几日了。回落月峰之心迫切,但当下,她想找宁晚离问个明白。虽然醒来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她仍然记得宁晚离俯首为她解毒的样子,虽然其言论令沈见月身上起了一阵恶寒。
眼下,她最想知道的疑问是:宁晚离为何突然出现?她虽然听闻此人,但久居邢州,根本同她毫无交集。
她在脑海里努力调取对宁晚离、钦天监的记忆。她仅仅知道钦天监是晟朝掌管星象的机构,但在传闻,更是朝廷直属的特遣队,其主管司正是世袭之位,历来由宁氏之人所代职。到了宁晚离这一代,其父宁泽远为司正,且势力如今听闻正是如日中天。鲜少的同钦天监打交道的经历,都是算何时适合同匈奴打交道,而她自身感觉并无不妥。
她想不透,想要起身,但头隐隐发疼。
沈见月又想起宁晚离对她所言的——青霄派唯她一人独活,语气之中尽是幸灾乐祸,心情更是沉郁。
她不愿意朝那方向想,她也宁愿宁晚离是骗她的。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以为是宁晚离,甚至都要起防备的姿态。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
沈见月暗中庆幸的叹了一口气。她恢复原来的姿势,问小丫鬟,但是没有想到,发声时嗓音嘶哑得连她都吓了一跳。
“宁晚离呢?”
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将药摆放在桌子上,道:“杏儿不知。但宁大人嘱咐我,等沈姑娘醒后,每日都要按时将药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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