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之怒：荆棘王座

　　夜幕彻底吞噬了伊索瑞尔。白日加冕的喧嚣和北境使团的屈辱，都已被浓重的黑暗和淅淅沥沥的冷雨所掩盖。赫里昂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留在了空旷冰冷的王座厅。

　　壁炉里的火焰被刻意压得很低，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大厅的其他角落显得更加深邃。巨大的玄武岩王座像一个蹲伏在阴影中的巨兽，赫里昂就坐在巨兽的脊背上，背脊挺直如标枪。那顶荆棘王冠被他摘下，放在王座旁的石台上，晶石在炭火的微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内敛的光泽，如同沉睡野兽的眼睛。

　　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扎刺着他的神经。白日里的一幕幕在他脑中翻腾：地脉之心的悲鸣与碎裂，托马修斯那如同毒蛇诅咒般的预言，布兰·冬吼那浸透了万年寒冰的祖灵之咒，还有那个北境男孩卢恩被拖走时凄厉的哭喊和卡雷格那刻骨仇恨的眼神…这些声音，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王冠上那枚沾染了他血迹的尖锐晶簇。冰冷刺骨。这顶冠冕，这象征着他一生奋斗顶点的权力，此刻竟沉重得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疲惫。荆棘…真是再贴切不过的名字。它带来无上荣耀，也带来无时无刻的刺痛与束缚。他仿佛看到那些诅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从王冠的晶石中滋生出来，缠绕上他的手臂，勒紧他的脖颈，试图将他拖入王座下的无底深渊。

　　“互相吞噬…自相残杀…”托马修斯和布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重叠回响。

　　一丝罕见的、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过他那钢铁般意志的核心。他想起了雷纳德，他勇猛的长子，此刻或许正在帝国遥远的南方边境与那些不驯服的封臣周旋，那孩子眼中燃烧的野心，有时连他都感到心惊。他想起了杰弗里，沉默阴郁，心思深沉如古井，那双肖似其母的眼睛里总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还有约翰…那个最小的儿子…

　　就在这时，王座厅侧面，一条专供侍从和隐秘人员通行的狭窄石廊阴影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若非厅内死寂，几乎难以察觉。那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某种奇异兴奋的喘息，还有…指尖快速摩擦过某种粗糙石面发出的沙沙声。

　　赫里昂灰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和动摇被瞬间驱散。他如同一头假寐的雄狮，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王座后方更浓重的阴影里，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石廊入口。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石廊的黑暗中探了出来。是约翰。这个年仅十岁的王子，没有继承父亲高大的骨架，显得瘦小而苍白。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深色天鹅绒外套，几乎融入了背景。他冰蓝色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贪婪的光芒，死死盯着石台上那顶在炭火微光中闪烁的荆棘王冠，尤其是冠冕上那枚染血的晶簇。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王座。

　　约翰在距离王冠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大厅空无一人（他显然没有发现阴影中的父亲），他伸出有些颤抖的、过于苍白的手指，并非想去触碰王冠，而是探向他自己的脖颈。他从领口里，拽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黑曜石碎片。碎片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荆棘般扭曲的纹路。

　　男孩将黑曜石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闭上眼睛，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他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与奇异快感的扭曲表情。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黑色烟气，竟从他紧握的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那烟气如有生命般，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朝着王冠上那染血的晶簇飘去，仿佛一条黑色的毒蛇，渴望舔舐那凝固的王血！

　　就在那缕黑烟即将触及晶石的刹那——

　　“你在做什么，约翰？”

　　赫里昂冰冷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空旷寂静的王座厅中骤然响起！

　　约翰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身上的天鹅绒还要灰暗。他触电般缩回手，将握着黑曜石碎片的手死死藏在身后，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如同被猛兽盯上的幼兔，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赫里昂从王座后的阴影里缓步走出，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炭火的映照下，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升起的巨神。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最小的儿子，每一步都沉重地敲击在黑曜石地板上，也敲击在约翰濒临崩溃的心防上。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先刺向约翰惨白惊恐的脸，然后，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男孩那死死藏在身后、紧握着某种秘密的右手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王冠上的晶石，在赫里昂靠近时，内部封存的幽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被那缕消散的黑烟所触动，又仿佛只是炭火的映照。而赫里昂额头上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在这一刻，突然传来一阵远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深彻的刺痛，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了进去！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而诡异，让他眉头狠狠一蹙。

　　他停在约翰面前，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男孩瘦小的身躯。大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壁炉中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约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高高的彩绘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永无止境的滴答声，如同为这个刚刚诞生的荆棘王朝，敲响了第一声晦暗的节拍。

　　权力已在握，荆棘已加冕。然而，那深埋于地脉之下的诅咒之种，已悄然破土。王座之下，暗流汹涌，深渊凝视。属于金雀花家族的漫长而血腥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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