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坠眠冬

　　暮色浸透梧桐巷时，阮遇晴踩着薄霜回到家门口。

　　院墙边的栀子花丛簌簌作响，钻出只玳瑁色的小兽。那猫儿前爪沾着泥雪，琥珀色的瞳孔在暗处收缩成细线，正警惕地打量她书包侧袋。

　　"饿坏了吧？"她蹲下身时，米白色围巾垂落在地上。路灯从背后照过来，将她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

　　猫儿凑近嗅她指尖，鼻头湿润冰凉，胡须上还挂着半融的雪粒。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动了猫。阮遇晴回头时，暖黄的光从门缝漫出来，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轮廓。

　　妈妈温挽立在玄关，目光扫过女儿泛红的脸颊——那里还留着寒风刮过的淡粉，鼻尖却冻得有些发亮。

　　"像只偷溜进厨房的小猫。"妈妈笑着伸手，摘掉她发间粘的枯叶。

　　阮遇晴低头换鞋，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几缕碎发从长发里逃出来，蜷曲在耳后。

　　餐厅灯光下，父亲阮明承正在摆碗筷。

　　"老婆，饭做好了，来吃吧。"阮明承熟络的为温挽拉开椅子。

　　他注意到女儿围巾尾端粘着的橘色毛发，在米白底色上格外醒目。"那个常喂猫的男生，"父亲突然开口，"是不是姓江？"

　　阮遇晴盛粥的手顿了顿。热气升腾中，她看见砂锅里米粒翻滚的模样，忽然想起今天黄昏。

　　江烬低头绑宠物箱时，黑色大衣领口露出的灰色毛衣——也是这样细密的针脚，沾着几根橘色猫毛。

　　"他手背上有道疤。"妈妈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听小张说，是为救巷子里的小猫留下的，那个男孩子人还不错的。"

　　电视里天气预报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除夕前后有强降温......"阮遇晴盯着排骨酱汁里晃动的油星，恍惚看见那天在考场，江烬缠着纱布的左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钢笔，在试卷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虎口处还留着淡淡的碘酒痕迹。

　　台灯亮起时，窗玻璃映出阮遇晴的侧影。她散开长发，发尾带着自然的卷曲，垂落在素描本上。铅笔在纸面游移，本该画那只玳瑁猫。

　　却勾勒出暮色里少年推车的背影——黑色大衣被风吹起下摆，露出里面灰色毛衣的纹理。

　　手机震动惊醒了她的出神。照片里，橘子正叼着毛线团耀武扬威，背景里那只捏着玩偶的手修长有力，虎口结痂的伤痕像枚小小的月牙。

　　视频请求突然弹出时，她慌乱中打翻了笔筒。

　　屏幕那端光影摇晃，最终定格在窗边一隅。

　　江烬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下颌线被月光镀了层银边。他垂眸看猫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比平日凌厉的轮廓柔和许多。

　　橘子扑向镜头那刻，他伸手去拦，腕骨凸起的弧度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阮遇晴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

　　她摸到素描本继续作画，这次是视频里最后定格的画面——少年屈起的指节捏着玩偶耳朵，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小指外侧有道浅浅的旧伤疤。

　　林夏晚的消息带着三个感叹号跳出来。阮遇晴望向窗外，玻璃上凝结的霜花正在融化。她拍下这景象发给置顶联系人，很快收到回复。

　　“除夕别迟到”

　　简短的五个字，却让她想起今天分别时，江烬推着自行车转身的瞬间——暮色里他耳廓泛起的红，比她颜料盒里的赭石还要鲜艳。

　　晨光漫过窗台时，阮遇晴发现枕边落了几根长发。

　　她捻起一根对着阳光看，发丝在指尖泛着浅棕色的光泽。楼下传来爸爸炸春卷的滋滋声，油香顺着门缝钻进来。

　　她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间游移。最终选了件浅杏色的毛衣，领口绣着小小的铃兰。对着镜子梳头时，发现耳后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像是铅笔轻轻点上去的。

　　"晴晴，"爸爸在楼下喊，"来帮爸爸尝尝馅料咸淡。"

　　厨房里蒸汽氤氲。面粉沾在阮明承腮边像扑了层薄粉。

　　阮遇晴凑过去咬了一口饺子，汤汁烫得她轻轻吸气。

　　"慢点。"

　　"今天要去图书馆？"

　　"嗯，橘子..."她低头搅动馅料，"...它该驱虫了。"

　　妈妈窝在床沙发上玩着手机："那个江同学也去吗？"温挽伸了个懒腰，又继续换位置。"听说他上次把欺负流浪猫的高三生打进医院了。"

　　阮遇晴的筷子尖在醋碟里画了个圈。她想起前天在宠物医院，江烬给橘子喂药时，手指被咬出血痕也没松开，只是轻轻说："不怕。"

　　图书馆门前挂着新换的春联，红纸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推门时风铃叮咚一响，管理员阿姨正在给绿萝浇水："小江在儿童区给猫剪指甲呢。"

　　儿童区的地板上洒满阳光。江烬背对着门蹲在那里，黑色卫衣的帽子翻在外面，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橘子被他按在膝头，正委屈地喵喵叫。

　　"它把绘本抓破了。"江烬头也不回地说。阳光穿过他指缝，在绘本封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阮遇晴注意到他右手腕上戴了条红绳，褪色的绳结间串着颗木珠子。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布袋："驱虫药。"布袋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猫爪印，是昨晚熬夜做的。

　　江烬接过去时，指腹擦过绣线凸起的纹路，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谢谢。"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书架间跳跃的光斑。

　　中午他们一起整理了春节主题的绘本。江烬踩着梯子换灯笼时，卫衣下摆掀起一角。

　　"《年兽的故事》放哪里？"阮遇晴踮脚够不着顶层书架。

　　她踮脚够书时腰线一折，仿佛三月新抽的嫩枝，在晨光里弯出道让人心惊的弧度。

　　江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臂越过她肩膀取书时，袖口蹭到她耳尖，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24cm的身高差，让阮遇晴抬头只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

　　江烬的气息轻轻的绕过她的脖颈，他们的距离，从没有这么近过。

　　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过属于他的气息。

　　"这里。"江烬递书时袖口擦过她后腰，衣料摩挲的簌簌声突然停了半拍——像是怕惊扰了蝴蝶停驻花枝时最脆弱的平衡。

　　书脊上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借阅卡上还有我小学时的签名。"

　　阮遇晴红着脸翻开扉页，借阅卡上果然有个稚嫩的"江"字，笔画歪歪扭扭像猫爪印。她突然注意到最后一栏的日期——正是三年前的除夕。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他们趴在窗边看，几个穿红棉袄的小孩正在空地上放摔炮。

　　橘子吓得跑到江烬旁边，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尾巴尖。

　　"它第一次过年。"江烬伸手护住橘子，腕间的红绳滑到手肘。阮遇晴看见绳结处系着个小铃铛，和她送给橘子的一模一样。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他们给橘子戴上新做的红围兜，小家伙神气活现地在书架间巡逻，像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

　　阮遇晴用手机拍照时，发现江烬在角落的绘本上写什么。

　　"给橘子留个爪印。"他举起绘本，内页上印着个淡淡的猫爪印，旁边写着日期。阮遇晴突然想起什么，从素描本里撕下一页夹进去："再加个我的。"

　　那是她刚画的橘子戴围兜的速写。江烬看着画，嘴角微微上扬——她第一次发现他笑时右颊有个很浅的酒窝。

　　闭馆前，管理员阿姨送来两碗芝麻汤圆。"自家做的，"她笑眯眯地说，"小江每年都帮我贴春联。"

　　阮遇晴咬开汤圆，黑芝麻馅流出来，烫得她轻轻吸气。

　　江烬突然伸手，用纸巾擦去她嘴角的芝麻糊。他的手指很暖，虎口的伤疤已经结痂，像枚小小的月牙。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阮遇晴不知所措，之后吃芝麻汤圆，她都是埋着脸吃的，为了遮住脸上的红晕。

　　江烬也后知后觉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暮色四合时，他们在图书馆门口分别。街灯次第亮起，江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橘子从他背包里探出头，项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这个给你。"江烬从背包里拿出飞机盒，"新年礼物。"

　　阮遇晴接过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

　　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纸包里是本旧版的《猫咪图鉴》，扉页上贴着她上次画的橘子速写，旁边多了行字："除夕纪念"。

　　江烬垂眸对着她说："新年快乐，阮遇晴。"耳尖的温度暴露了他的秘密。

　　这是江烬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酥酥麻麻的。

　　"新年快乐，江同学。"阮遇晴如铃铛般悦耳的声音滑过他的心里。

　　江青突然认真的看着她说："我叫江烬，阮同学。"

　　江烬。

　　"新年快乐，江烬。"阮遇晴的脸瞬间红起来，叫江同学就已经让她很难为情了，更不要提全名。

　　回家的路上，商铺的灯笼都亮了起来。阮遇晴把书抱在胸前，纸页间飘出淡淡的樟脑味。

　　转过街角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江烬还站在路灯下，黑色身影融在暖黄的光晕里。

　　他举起橘子的小爪子朝她挥了挥。

　　铃铛声随着夜风飘过来，像是除夕夜最温柔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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