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

　　徐絮关掉屏幕上的信息,慢慢靠在了椅子上。

　　“呼——”徐絮转了转手里的烟，微仰头看着天花板。

　　静静坐了许久后，她起身走了出去。

　　登上拐角的升降梯，随着吊索缩短慢慢爬升。

　　这里是279区的中心塔，人造光源悬在塔顶数百米处。

　　当人们抬起头追逐光，便能看到中心塔的塔尖。

　　金属色的光泽，映出的是人们心中的迷茫还是希冀？

　　徐絮在高塔顶端俯瞰，数条街道从下面延伸出去，辐射状的街道构成了279区的主要脉络，将整块区域切割成无数小块，将幸存者们护佑其中。

　　联盟总部发来的消息不算好。

　　变异巨蜚的出现，宣告异调局两年前的“平衡计划”彻底失败。

　　徐絮不清楚“平衡计划”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如果计划成功，便可从源头上遏制异变现象，或许这场不知由什么引起的噩梦就能此终结。

　　近两年异种数量逐渐减少，很久没有新型异种现世，能量场的异常波动也在慢慢减弱。

　　“平衡计划”是有过成效的。

　　听说联盟对此计划高度重视，异调局为此次计划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投入的人力财力不计其数。

　　有些参与计划的人功勋估计都已经申下来了。

　　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人类的生存。徐絮知道这几年联盟损失了很多人，他们似乎已经窥见了胜利的曙光。

　　所有人都期盼着美好的未来，也可能并不是所有人。

　　现实总是喜欢开一些残忍的玩笑，它并不期望有人能随它发笑，它只是漫不经心地展示自己的顽劣，对人们的祈祷，谩骂或是绝望都不以为意。

　　近期各地新型异种数量暴涨，徐絮都能想象到联盟高塔中负责人紧皱的眉头。那些大人物有的忙了。

　　比新型异种更可怕的是民众的恐慌，人心的动乱，联盟总部派人来调查二次变异的异种，顺便叮嘱徐絮封锁消息，现在上面也乱得很，在决策未下达之前，要竭力保证普通民众的安全。徐絮表示理解。

　　联盟的意思是，之前490区便出现有新型异种，派遣去的特调员已经在路上了，恰好附近的341区和279区相继出现新型异种，异调员直接改道来规模最大的279区，一方面调查新型异种，一方面协助徐絮管辖庇护区，希望徐絮配合联盟工作。徐絮面上没有任何不满，微笑着表示欢迎，只是在看到特调员姓名的时候挑了下眉，是个有些意外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那联盟内部可真够乱的。

　　突然想欣赏一下那位继任秘书长的焦头烂额。

　　徐絮猛吸一口烟，勾了勾手指。想必一定很有趣。

　　果然，上次去联盟总部应该安个摄像头的。

　　徐絮不清楚是计划实施途中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又有别的什么问题，她不很关心这个。她述完职就离开了。

　　她只关心活着。

　　沈连山是被风声吵醒的。

　　他一个翻身弹起，开始在风暴中急速奔跑，躲避刃似的气流。

　　末世来临后，随着异种一起出现的，还有毫无规律的风暴和极端天气。

　　风暴出现时，天空会从灰蒙蒙变成妖异的粉色，天边会出现气流形成的漩涡，像一朵朵扭曲着的，不规则盛开的花，如果忽略它的危险性，确实是极富有观赏性的画面。

　　不过第一次驻足欣赏这幅抽象画的人们，很快都被卷入了那绚烂的色彩中，他们发现自己像无根的浮萍，被气流裹挟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气刃割出一道道血痕，甚至拦腰斩断。

　　意识到不对劲的人们尖叫着，推搡着。然后成为那迷人景观中的一部分。

　　具有迷惑性外表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可怕的致命性。

　　风暴卷来了异变。

　　不止是动物，不少人类的身体也变得异样。

　　沈连山身体对外界的敏感度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且拥有了瞬间自愈的能力。

　　他与风暴一样快，风暴无法在他身上留下长久的伤口。

　　他可以与风暴和平相处。这也是他破格进入异调局特殊部门的原因。原本他应该就职于另一部门——异况处理部队，负责保护普通群众及研究所的高级人才。

　　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在一点点下降。

　　他不知道这是不幸还是幸运。

　　好在日常生活没有问题。

　　比起其他发生异变的人类，自己的情况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些朝有利方向异变的人类，把这种变异叫做获得异能。

　　更多的人发生了可怖的异变，无法再进行正常人的生活，智力退化，身体兽化，身体无法接受这种变异的人会慢慢死亡，另一部分，成为异种。

　　动物变异称之为异种，人类又有什么不同呢？

　　被归为异种的人，应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会和异种有一样的待遇——格杀勿论。

　　毕竟风暴摧毁了大量的人类家园，层出不穷的异变病毒更急剧缩减了有限的资源。正常的人类尚且不够分，谁还会去关心已经变成异种的人呢？

　　“异种人？没有必要，统称异种就好。人类异变如果没有产生异能，大脑就会退化，兽性野性与动物没什么两样。目前为止，没有例外。无需再起一个新的名字，麻烦。”

　　沈连山心里堵着一口气，加快与风暴赛跑的脚步。异能人？说的好听罢了，在联盟眼里，自己也只是能掌控自己行为，没有失去理智的异种罢了。

　　哦对，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沈连山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他突然想起了奇克。那个自称是齐奇伴随者的小毛球。

　　动物分化也分为两级，绝大多数动物变得可怖，成为异种，极少数变异，或者说进化出高智力，异种会被人们驱逐或清除，进化出智力的动物会被教化，经过筛选优化后与人类绑定，成为伴随者。

　　至少联盟给出的说明是这么写的。

　　有智力的异种极为稀少，能成功成为人类助力的更是寥寥无几。只有异调局的高级人员才有机会成为伴随者的主人。

　　按理说，异调局不会允许伴随者擅自出逃。

　　即使齐奇抛弃了奇克，它也会被另分给异调局的人。

　　或许是主人的权限更高一些？

　　齐奇如果命令奇克来找自己，异调局的人可能不会多管。

　　毕竟齐奇的能力使他深受上面器重，年纪轻轻就在异调局的研究所担任要职。

　　之前听奇克说，自己不在的这些年，还连升两级。前途一片光明啊。

　　挺好的。

　　以齐奇的权限，沈连山还在异调局的时候，他就可以申请伴随者了，不过那时他冷脸拒绝了，表示并不需要。后来怎么又找了奇克？

　　沈连山不知道，可能人都是善变的吧。很多时候，他都猜不透这位自学生时代起就和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的心思。

　　即使后来两人逢场作戏到他自认为的假戏真做，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风暴渐歇。天边又露出了暮云灰(注)。

　　“咔哒。”

　　肖回舟扣上了背包卡扣。

　　罗初宇对悬浮车做最后一遍检查，“都装好了吧。”

　　肖回舟目光落在了曲子尧怀里抱着的大包上：“这个里面装的什么？”

　　“我的零食啊......呜呜呜......”曲子尧一开口，忍不住开始哀嚎。

　　肖回舟不知所措，自己也没有抢小孩零食啊？他连忙撇清关系：“我不吃。你想要的话，下次给你带。”

　　“呜呜呜呜，谢谢回舟哥，不用......”曲子尧眼泪汪汪。

　　“不用理他。”罗初宇示意肖回舟上车，自己伸手去拿曲子尧手里的包。

　　“不要，我自己拿。”曲子尧躲开，死死的扒着自己的粮库。

　　奈何罗初宇倾身一够，就抓住了曲子尧，连人带包粗暴地揪上了车，“别号了，又不是没给你补，快上车。”

　　肖回舟在座位上发现了一脸心虚的奇克，“这是.....高智能异种？”

　　“那个是沈连山的宠物。”方白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

　　“哦。”肖回舟没有多问，低头检查自己的装备，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东西在蹭自己，侧头一看，由于罗初宇把曲子尧推了进来，奇克不得不紧张地挨到了自己身边。

　　肖回舟皱眉，他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尤其奇克还是异种，可他和在场的人都不熟，不想多事，只是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我不要和它挨在一起！”曲子尧委委屈屈。

　　肖回舟心里一紧，自己这么不受待见，那干嘛让自己过来？他彻底冷下脸来，打算这次任务后让徐絮把自己调回去。

　　“对不起....”奇克从座位上滚了下去，“我 ，我会赔给你的...”

　　“不要你赔。”曲子尧看着可怜的毛球，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但是一想到奇克吃完了自己的零食库，还是委屈。

　　罗初宇把曲子尧按到座位上，又把奇克捞起来放曲子尧包上，“行了，你怀里不还有那么多，那么小气，不是你让奇克吃的？至于吗，再哼唧全没收了。”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相处，不能打架。”

　　“噢。”曲子尧盯着包上的奇克，奇克默默把爪子抬了起来，和包里的零食划清界限，一人一球别扭地对视着。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罗初宇向肖回舟道歉，“小孩不懂事。”

　　“没事。”肖回舟暗自松了一口气，刚还以为曲子尧在说自己，不过也是，如果真排挤自己这个外人，也不至于会那么明显，不然接下来的任务怎么做？

　　“沈连…沈队呢？”肖回舟觉得车里有些闷，不大自在。

　　罗初宇看着曲子尧没有再和奇克闹脾气，松了口气，“他一会就来，没事，你不用紧张，我们队没有那么多规矩。”

　　肖回舟应了一声。自己紧张地有那么明显吗？

　　平时自卫队成员都分散地住在279区外的安全屋内，各自执行分配的任务，不同队有不同的划分区域，彼此队员之间很少碰面。

　　肖回舟也只是对之前一同跟着徐絮的沈连山和方白较为熟悉。

　　自沈连山单领一队后，两人交流的机会也少了很多。

　　“砰——”悬浮车的门被打开，沈连山长腿一跨，钻进车里，又大力关上了车门。

　　方白心疼的摸过去，“使那么大劲干什么？！坏了你修啊？”方白边瞪沈连山，边检查车门边缘。

　　沈连山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靠着座位，手去搭方白的肩，“不会，联盟的东西，耐造得很。”

　　“去去去。”方白白了他一眼，拨开了他的爪子。

　　沈连山讨了个没趣，转身去逗曲子尧。

　　方白见他这个样子，偷偷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是调整好状态了，不由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笑。

　　沈连山在注意到后排的肖回舟，探过身去，“回舟，欢迎欢迎，感谢徐队肯让你来帮我们。”

　　“没事。沈...沈队好。”肖回舟直了直身子。

　　沈连山知道肖回舟的性格，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松，“不用叫我沈队，随意点就行。”肖回舟进队比方白还早，个人能力很强，当初分队的时候，徐絮有意让他单领一队，只是他觉得麻烦，才一直待在徐絮手下。

　　肖回舟还未应声，曲子尧凑过来插嘴贱兮兮道：“回舟哥，你叫沈哥老大就行。”

　　曲子尧坏笑，“方哥说沈哥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别人喊他老大…唔唔…喏猪宇奴干嘛……？！”

　　罗初宇捂着曲子尧的嘴把他拖了回去，收到沈连山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配合曲子尧“呜呜”的挣扎，肖回舟忍俊不禁，只觉得他们的互动实在有趣。

　　沈连山看着罗初宇把曲子尧的头发揉地一团糟，也跟着撸了一把，对肖回舟说：“小孩皮痒，不管他。跟以前一样，叫我名儿就行。”

　　“嗯。”

　　曲子尧反抗无效，只得捂着脑袋瞪罗初宇。

　　罗初宇无视他，帮方白看地图去了。

　　“哼。”曲子尧气鼓鼓。沈连山也没理他，跟肖回舟叙旧去了。更气了！

　　气的曲子尧打开一包饼干开始嚼。

　　果然只有零食才是快乐源泉！

　　“呼。”

　　奇克从座位缝隙里钻出来，刚刚怕曲子尧和罗初宇误伤自己，它跳了下去。

　　曲子尧看见奇克，两眼放光，不气了，一把捞起了小毛球。

　　差点忘了告状！

　　？

　　奇克疑惑。

　　奇克害怕。

　　奇克被捧到了沈连山面前。

　　“沈哥，奇克吃了我一大包零食！”曲子尧理直气壮。

　　奇克心虚。

　　奇克不安。

　　奇克被沈连山撸过去开始摸。

　　“哦，干得好。”沈连山掏出一块糖奖励给奇克。

　　这对吗？

　　曲子尧生气！曲子尧自闭！曲子尧恶狠狠撕开了一袋肉干开吃。

　　曲子尧觉得自己团宠的地位岌岌可危。虽然是自封的。

　　以往沈哥兜里的糖都是自己的！

　　不知道自已经成为新晋团宠的奇克被沈连山揉来揉去，不敢吱声。

　　只是临下车的时候，沈连山把奇克放在肩膀上，低声对它说了一句：

　　“以后饿了找我。别抢小孩零食。”

　　“哦.....”奇克被揉了一路，懵懵地接过沈连山递过来的又一颗糖。

　　昨天弄死的巨蜚躺在地上，散发出冲天巨臭。

　　经过昨日风暴的肆虐，巨蜚尸体已被破坏地看不出原貌，一大部分被掩盖在砂砾下，剩下的残肢躯干不知道刮到哪去了。

　　“救救我，呕——”曲子尧夸张的捂住嘴巴，躲到罗初宇后面。

　　“正好，还想吃零食吗？”

　　“呕——”曲子尧表示不想回答，按下耳侧的按钮，净化面罩生成并扣在了脸上。

　　为了避免像昨天一样的突发情况，方白吩咐大家把净化面罩都提前带好。

　　“把你那破机车头盔摘了行不行？”方白把净化面罩递给沈连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沈连山的机车头盔平时缩成一个耳扣搭在耳侧，看起来只是个小凸起。净化耳罩在不用的时候也可以收缩成一个耳搭。两者并不会冲突。但方白对沈连山出任务还不忘带机车头盔的行为表示费解。

　　问题是如果沈连山热爱耍帅也就算了，他骑车的时候很少会把头盔展开，单纯作为一个耳饰每天挂在耳侧！

　　方白气结。

　　若说他喜欢耳饰，他也不爱带缩成耳搭的净化面罩。方白之前还特意问要不要改进一下净化面罩的收缩态，变成沈连山中意的款式。可谓煞费苦心，颇为迁就。

　　姓沈的家伙十分抗拒，欠抽地摇头，“不，我懒得带。”

　　懒死你算了！中毒了就老实了！

　　方白翻了他一个白眼。

　　“做什么？”沈连山躲开了方白的手。

　　“沈少爷，你不是懒得带吗？我伺候你带！”方白忍无可忍。

　　“别别别，我来我来，甭气甭气。”沈连山乖乖带上净化面罩，给方白顺了顺毛。

　　看着沈连山装出的无害表情，方白忍住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

　　迟早有一天被这家伙气死，自己要是活不到联盟人平均寿命，十有八九是沈连山的锅！

　　“干活干活。”方白不再看沈连山装无辜，选择眼不见为净。

　　肖回舟默默走到巨蜚尸体旁，开始清理。

　　他们需要把昨天清理掉的异种就地掩埋，避免它们的尸体吸引其他异种。如果是一些携带特殊病毒的异种，就需要运去回收站进行处理。

　　一些异种的利爪，鳞片甚至血肉都可以回收制成武器、食物、药材，他们都会将其作为资源分类送回物资站。

　　曲子尧下车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去把能量探测仪拿了下来。

　　检测仪可以用于检测附近的能量波动。

　　“奇怪，小亦昨天说……”曲子尧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没事，他说什么？”沈连山问他。

　　曲子尧回到：“他昨天说没有检测到洞中的能量波动。第二次检测的时候我在旁边，他放出的白雾球确实没有能量痕迹。”

　　“就算之前小…唐亦说的风暴眼是假的，但我们昨天还遇到了飞行类异种——二次异变的毒蜂群。”

　　能量波动由大量异种聚集引起，风暴眼可以产生能量波动，聚成群族的毒蜂群也可以，只是能量波动不那么强烈。

　　以唐亦正常状态下的异能探测距离，以及他们遇上毒蜂群的时间来看，他的白雾球应该能发现在附近盘桓的毒蜂群。

　　虽然唐亦的白雾球探测的是西郊洞内，不过昨天毒蜂群那个体量的异种群，白雾球也会有微弱的反应。

　　曲子尧有点想不通。

　　罗初宇道：“那你拿能量探测仪也没用。”能量探测仪只能实时监测能量波动，无法像唐亦一样检测曾经存在过的能量波动，即能量残留。

　　昨天存在的由毒蜂群引起的能量波动，对现在的能量探测仪毫无影响。

　　某种意义上说，唐亦的异能确实很超标。

　　“不，我怕像昨天一样，突然遇见大量异种，这样周围有异种的话我们来得及跑。”曲子尧摆动双臂，做了个“跑步”的姿势。

　　以往都是唐亦提醒大家，长此以往，已经成了习惯。

　　团队里的人型检测仪不见了，以后要依赖工具才行。

　　“出息，遇到异种就跑？”罗初宇怼他。

　　沈连山拍了拍罗初宇，对曲子尧的话表示赞同，“小心谨慎点不是坏事。”

　　这家伙还知道什么叫小心谨慎？方白对这种言行不一的人表示了鄙夷，并奖励他了一个通讯器。

　　？干嘛？沈连山接过方白的通讯器，脸色一变。

　　注：用地球日暮时分云彩灰色做色彩词，z星没有风暴歇息时正常的天色为暮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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