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味海雾

　　禹州的夜风总是很轻盈，穿过簌簌的枝叶，卷着花草清香扑满人的脸庞。

　　袁升柏没喝酒，却从骨缝里绵延不绝地撩起醺然醉意，他手心略微发热，不自然地搭在沈越肩头上，想动又不太想动，于是一路就这么姿态僵硬地走了过来。

　　他心还没落到实处，忍不住好奇道：“你之前跟人试过吧？就是两个男的上床——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沈越顿住脚步，幽深的眸子盯着他，半天才回：“我有一段谈了十二年的恋爱，两年前，他去世了。”

　　搞什么？这人难道不是有备而来钓他这条大鱼的吗？袁升柏的心往下沉了点，皱着眉不悦地猜测：“我跟他长得很像？”

　　“像。”沈越抬腿往前走，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欣长身影在林荫小路洒下的斑驳灯光里走过，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在夜风中听得不太真切。

　　听到不满意的回答，袁升柏只觉得心里窝着火，比听到他是全职少爷还烦躁，故意捡着难听话讥讽：“谈了十二年，床不知道上过多少次，人都□□熟了，我可没兴趣捡别人用过的破烂。”

　　沈越闻言回过头，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就很干净吗？抽空记得把免疫学检验报告发我一份——约'炮是这流程吧？”

　　袁升柏冷笑：“我说了，别人玩烂的货色我不感兴趣，还有，我换女朋友的频率再快那也是谈恋爱，不是约'炮。”

　　“唔。”沈越不置可否，只问：“不约'炮，你的家也能借我暂住吗？”

　　袁升柏斜睨他一眼，“那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沈越想了想，仿佛想不出什么交换条件，于是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看起来很诚恳地说：“你试试我吧，好操的，我床上很骚。”

　　袁升柏睁大眼，一瞬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火，烧得他脑门嗡嗡响，咬着牙道：“你要不要脸？哪有这么推销自己的？”

　　“真的，”沈越向他保证，“我很听话。”

　　“神经病！”袁升柏又气又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自爱，他不喜欢这么浪荡的，他想要他再矜持一点，要看着冷淡，其实一点不经逗，软在怀里跟布娃娃似的，袁升柏恨恨地想，他就该是这样！

　　袁升柏掐着他的肩头推搡进门，连鞋都没换，在玄关处就要去咬他嘴唇，低头的刹那，他突然顿住，像想到什么，皱着眉发出质问：“嘴有没有含过脏东西？”

　　沈越被力道压得站不直身，后背抵在置物柜上，抬着头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袁升柏紧紧捏着他的下巴，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僵持了有半分钟，最终还是没把手里的这张脸甩开，而是发狠似的咬上那唇肉。

　　靠，被人□□的骚'货！袁升柏不知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酸涩，这股酸涩劲儿来得汹涌，让他一时分不清到底该如何应对，只想莽撞地把人往死里揉捏。

　　他表现得有多激烈，沈越就有多冷淡，垂着眼看他，呼吸频率都不变。袁升柏抬眼狠狠瞪他，那么近的距离，再狠厉的视线也变得暧昧多情。
　　沈越缓缓抬手摸上他的脸，轻柔得像触碰泡沫。

　　“死你身上算了……”袁升柏喘着气感叹。

　　沈越伸手，捧着他的脸从自己肩窝处移到正上方，脸颊还泛着潮红，眼神却沉静得一如潭水。“不准死”，他煞有介事地警告。

　　袁升柏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你真有意思。”

　　结束后他感到异常满足，仿佛身心都充盈在绵密的泡沫里，懒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怀里抱着个人，实在比抱枕舒服太多。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模糊间突然被人喊醒：“哎！袁升柏，再不起床就赶不上车了！”

　　他猛然惊醒，还没睡够似的，困倦地坐在上铺打着哈欠，然后摇摇晃晃地踩着横杆下了床。冬天夜长，外面还暗着，他摸黑收拾好自己，最后把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装进书包，往肩上一甩，蹑手蹑脚地走出寝室。

　　从县里回家只有两班车，早上六点一班，中午十二点一班。他上车后补了一场觉，客车走走停停，颠簸两个半小时才到站。

　　下了站，立马围上来几个拉客的，袁升柏跺跺僵硬的脚，没理他们，背着书包一头往山路小跑而去。风冷得割脸，不过幸好没下雨，路好走，他连走带跑赶了二十多里地的小路，累出一身汗，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看到了村口的大磨盘。

　　他看到站在磨盘旁等着的小孩，连忙加快脚步，走近后假意埋怨道：“唉呀，都跟你说了别在这儿等，冷不冷？你看，脸都冻得煞白，真是的。”

　　他牵着对方的手，脚步不停地往自己家里走，一进门喊了声“妈，我回来了！”然后也没管有没有回应，直接进自己房间，踢了鞋上床，把叠好的被子一抖铺开来，严严实实地把人裹住了。

　　他忙上忙下地跑，在堂屋倒了半碗热水，又踮脚从橱柜上拿蜂蜜罐，呲牙咧嘴用劲拧开了盖，满满当当挖两勺浸到碗底化开。他端着瓷碗喂小孩喝下后，又踢掉鞋爬上了床。

　　“看我这次带什么东西回来了。”袁升柏坐在他旁边，把书包拉链拉开，掏出红色塑料袋，解开后，露出里面七零八碎的小东西。
　　“有巧克力，夹心的。”他剥开了一颗糖纸，喂进那小孩的嘴里，“班里女生说好吃，你尝尝喜不喜欢。”

　　然后他又拿出一杆笔，笔管粗粗的。“你看，这里有好几个按钮，你往下按，有好几种颜色，呐，给你画画玩。”和笔配套的，还有县城小学最时兴的彩色心情日记本，垫在各种小玩意的最下面。

　　他还想再一一介绍，门外突然响起老妈洪亮的嗓音：“臭崽子一回来就躲屋里，还不赶紧出来吃饭！”

　　他吓得把东西一股脑全塞被窝里，扬起声音应付道：“哎！知道了，我在跟娃宝儿玩呢。”

　　她妈把门推开了，往屋里一瞅，对着两个孩子笑起来：“你俩真跟亲兄弟似的，赶紧过来吃饭，吃完再玩。”

　　袁升柏可不敢让他妈看到他买的这些东西，支支吾吾地应了，待他妈转身离开后，才把东西重新收进塑料袋里，用衣服包住了。

　　吃完饭，袁升柏又把人带进自己房间，两人一块做了会儿作业，快八点时，院子里响起她妈和二娘打招呼的声音。

　　“唉，你又该回家了。”袁升柏有点不舍得，放下笔，把塑料袋裹紧了，塞进对方的怀里，冬天穿得厚实，看不出来。他嘱咐道：“我给你买的东西，你别不舍得用，用完了我再买，听见没有？”

　　得到点头回应后，他才出了屋，恋恋不舍地把人送到二娘手里，殷切嘱咐道：“二娘，你把弟弟照顾好，别再让他生病了。”

　　二娘闻听呆愣一下，瞬间红了眼睛。她妈则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大咧咧骂道：“熊玩意儿！说的什么话？！回你屋里写作业去！”

　　袁升柏捂着被踢疼的屁股，哼哼着不服气地回屋去了。

　　县城离家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头天晚上到家，第二天中午就得走。他妈数落他：“别人家小孩都能待得住，就你娇气，想家！每星期都要回来，光是路费一年都要比人家多花好几百。”

　　袁升柏缩着脑袋为自己辩解：“那是我孝顺，想多回家看看！现在多花这几百怕什么，以后我给你和我爸买大别墅！买大汽车！把你俩接到大城市里享福！”

　　她妈忍俊不禁，“你个小滑头，就会说好听话哄你爸妈！”

　　袁升柏啃着馍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妈数钱的动作，在下星期的零用钱和路费即将被抽出来时，他连忙说：“妈，下星期四是我生日，我想买个小蛋糕吃。”

　　他妈数钱票的手顿了下，斜瞅他一眼，叹口气，“买吧买吧，真是个小讨债鬼。”

　　零用钱两块，坐班车六块，坐摩的六块，买蛋糕两块。袁升柏美滋滋地收好钱，吃饱喝足背上书包离开家门。他跟他妈说早点回学校写作业，但为了省坐摩的的钱，每次到学校都是晚上了。他家里做点小生意，所以能供他上县城小学读书，不过更多的，就没有了，再娇惯，衣服也是穿破就缝，穿小就改。

　　他两天不停地奔波，回到寝室累得够呛，把书包一扔，打热水洗脸洗脚，洗完就爬到上铺躺下了。

　　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直到手机闹钟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一睁眼，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直到怀里人动了动，他才恍然回过神。他知道沈越醒了，沿着他的后颈细细地吻，嗓音还有些朦胧：“做了个梦，那小孩长的跟你有点像。诶，你跟你前男友谈了这么久，应该很早就认识吧，他小时候对你怎么样？”

　　沈越闭着眼被他吻得浑身发颤，音色却十分冷冽：“关你什么事？”

　　袁升柏冷笑，“问一句也不行？”

　　沈越不再开口。

　　自讨了个没趣，袁升柏心里不舒服，闭上眼躺了会儿，命令道：“你陪我去公司。”

　　“工作上的事我帮不到你。”

　　“谁用你帮？你坐那儿当个吉祥物，我有空就逗两下，没空你也别烦我。”

　　“好。”

　　“真好？”袁升柏不太相信地翻过身，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这么好说话，没憋坏点子吧？”

　　沈越淡淡地笑了下，“没有。”

　　袁升柏挪了挪身体，俯身在他还没笑意还没消散的嘴角亲了下，说：“你就这样乖乖的，别让我太早就厌倦了。”

　　沈越点点头，近乎虔诚地看着他的脸，“好。”

　　袁升柏皱起眉，心底又生起烦躁，不过转而一想，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那这双眼睛透过他看向的是谁，自己又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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