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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所及,皆是心动与心碎》
如果说青春期萌动是春夜枝头未绽的花苞,在某个无风的黄昏被音乐老师指尖流淌的琴音轻轻触碰,那么十二岁那年的相遇,则是一场裹挟着盛夏暴雨的台风,将我整个世界的经纬线都绞碎重组。
转学生的身份像是层褪不去的蝉蜕,带着旧时光的褶皱跌进旻言中学的教室。或许是与前班主任那场争执化作了叛逆的刺青,本是脱缰烈马的我在新环境里更肆意撒欢。课间走廊的喧嚣中,我正绘声绘色地描述转学往事 —— 那些荒诞不经的糗事、被我夸张成喜剧电影的师生冲突,逗得邻桌女生笑得捂住肚子。
就在前俯后仰的笑声里,我不经意转头。隔着浮动的人潮与明灭的光影,我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斜倚在后排课桌上,白衬衫领口沾着水彩课的蓝,发梢垂落的弧度像是谁用铅笔精心描摹的抛物线。那双眼睛像是藏着深秋的湖水,泛起的涟漪却惊起我心底千万只振翅的蝶。周遭的蝉鸣、人潮、窗外摇晃的香樟叶,所有声音和光影都被抽离,只剩下两颗十二岁的心脏,在交错的目光里,震响成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
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秋岑。像山涧未化的晨雾,像月光下摇曳的野雏菊,这个名字从此成了我青春里最温柔的咒语。
“莫西,莫西?” 肩头突然落下的触感惊得我几乎跳起来,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同桌带着笑意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魂儿都被勾走啦?” 我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铅笔,木屑簌簌落在练习本上,洇开的墨水在纸面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黄昏。
喉结滚动着咽下惊惶,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就…… 那边那个。” 指尖颤抖着悬在半空,最终只敢用眼角余光轻轻一掠。同桌顺着我不敢直视的目光望去,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惊叹,像是水晶杯相碰的声响:“秋岑啊!我们班的班花,每次考试都在红榜最顶端发光的人。”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雀跃,却像冰锥刺进我发烫的耳膜,“怎么突然打听她?”
“没…… 没什么。” 我的辩解轻得像被风揉碎的蒲公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试图用刺痛掩盖胸腔里快要决堤的汹涌。那个年代,同性之间的情愫是藏在暗格里的禁忌,是沾着灰的旧照片,是永远不敢光明正大地晾晒在阳光下的心事。我看着秋岑伏案书写的侧影,钢笔尖在纸面游走的沙沙声,都像是命运的私语。
再一次偷偷望去时,她耳后新生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发梢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我突然想起站台呼啸而过的列车 —— 原来早在目光相撞的刹那,她就已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我名为青春的列车,成为第一个闯入我隐秘心事的旅人,也是撕开我内心禁忌之茧的使者。那些被世俗贴上 “奇怪”“羞耻” 标签的情感,正在胸腔里疯狂生长,如同暴雨后疯长的藤蔓,将我的心脏缠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那些被情愫点燃的日子,像是浸泡在显影液里的胶卷,每一帧都在暗房里缓慢而清晰地浮现。为了能站在与她等高的光阶上,我把自己锻造成永不疲倦的齿轮,在知识的齿轮组里疯狂转动。晨雾未散的街道上,我的单车铃声惊起栖息的麻雀;暮色四合的教室中,台灯的光晕里漂浮着我反复背诵的单词,它们都成了我通向她的铺路石。我渴望成为讲台上被镁光灯照亮的存在,让她望向我的目光里,不再只有陌生的薄雾。
某个蝉鸣黏腻的午后,我攥着微微发汗的掌心走向她。她书写时垂落的发丝,像是撒在宣纸上的墨,在我视网膜上拓印出永恒的剪影。“秋岑,你好。” 我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檐下的纸鸢。她抬起头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震颤着我整个世界的经纬。
“莫西,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像是山涧清泉漫过鹅卵石,带着让人心悸的清透。我喉间像是卡着融化的蜡,支支吾吾挤出:“这道题我不会做,太难了。” 话语坠落在她翻开的笔记本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宛如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苞:“你说逗我玩吗?这个题你不会做?我看你上课不是挺积极的吗?” 她的目光像是穿透迷雾的探照灯,让我无处遁形。我攥紧校服下摆,连指尖都在发烫:“嗯… 真的不会,你教教我吧。”
当她俯身讲解时,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她发梢飘来的栀子香在空气中纠缠。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像是在弹奏无声的钢琴,每一次起落都叩击着我的心脏。那些艰涩的公式在她唇齿间流转成诗,而我却溺毙在她眼波里,看着她白衬衫领口漏下的光斑,数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任整个世界坍缩成她红裙扬起的风。
从那句 “秋岑,你好。” 开始,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将我们的轨迹编织在一起。她是灿烂明媚的向日葵,永远追逐着太阳的光芒,而我,只能将汹涌的爱意藏在心底,以朋友之名,小心翼翼地靠近。
父亲的离世虽然像一场骤雨,但我也可以做那个爱自己的真正小孩。我剪去长发,任发丝如断弦般飘落肩头,将自己包裹在不羁的外表下。偷偷戴上母亲的金项链,让冰冷的金属贴着心口,破旧的牛仔、反戴的鸭舌帽、素白的 T 恤,再配上一双泛着冷光的球鞋,拼凑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谁又知道,这看似张扬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渴望被她看见、被她读懂的心。
我让母亲买下那辆酷炫的山地车,金属车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链条转动的声响像是我雀跃又忐忑的心跳。每天放学,那句 “我们顺路” 成了最甜蜜的谎言。八百米的归家路,被我们的脚步和笑声拉长,化作青春最珍贵的诗篇。
无论是烈日当空,还是暴雨倾盆,我们并肩骑行在柏油路上。风掠过耳畔,雨丝打湿衣裳,她的笑声混着雨滴溅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花。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青春的肆意与张扬在风雨中绽放。我多么庆幸,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可这份感情,却只能如深埋地下的种子,在黑暗中默默生长,不敢破土而出。
命运的剧本从来不会顾及角落里的旁观者。当我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她名字的笔画时,她眼底早已盛着另一个人的倒影。那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像是突然闯入我世界的不速之客,轻而易举地摘走了我小心翼翼守护的月光。
晚自习的灯光昏黄得像融化的蜡油,一寸寸浇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看着他与后排同学交换座位,黑色校服衣角掠过我的课桌,带起一阵令人窒息的风。笔尖戳向秋岑后背的瞬间,仿佛有根钢针直直刺进我的心脏。那张折叠的纸条,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我用无数个日夜编织的美梦。
在我瞳孔震颤的刹那,秋岑纤细的手指从后背绕出。当他们的手相触的瞬间,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成尖锐的冰棱。我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心脏被无数细小的碎片扎得千疮百孔。酸涩的胆汁翻涌而上,喉咙像是被浸了辣椒水的麻绳勒住,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此刻却以最残忍的方式在眼前上演。我幻想过牵起她的手,抚摸她的发间,幻想过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可现在,这些幻想都成了锋利的刀片,在我心上割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愤怒、嫉妒、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将理智冲得支离破碎。“少杰,你干嘛?” 我的声音撕裂空气,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讲台上老师批改作业的红笔骤然停顿,质问声与我剧烈跳动的脉搏撞在一起,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开。而我站在原地,像个滑稽的小丑,在这场不属于我的爱情剧里,狼狈地暴露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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