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人格的自我救赎指南

　　光透过玻璃，在梳妆台的镜面投下一块菱形的亮斑。季冷刷牙时抬眼，镜中的人影晃了晃——不是她自己。

　　镜里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后背有道浅浅的疤痕，像片蜷起的落叶。季冷的指尖猛地撞上冰凉的镜面，那道疤突然在眼前炸开灼热的疼，像被火烫过的记忆碎片。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漱口杯，瓷片碎裂的声响里，镜中人影早已消失，只剩自己苍白的脸。

　　肩头还在隐隐作痛。季冷对着镜子掀开睡衣，肩胛骨下方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形状竟和刚才瞥见的疤痕一模一样。她伸手去按，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幻觉。

　　日记本躺在床头柜上，摊开的页面印着李桑晚昨天的字迹：“昨天爬树掏鸟窝，摔了一跤，后背磕在石头上啦，不过院长妈妈给我涂了红药水，凉凉的～”下面画着个吐舌头的小人，后背画了个夸张的红叉。

　　“以后要小心。”季冷思考后写下这样一句话，但没有告诉李桑晚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

　　“叩叩叩”，老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吃饭了，苏老师也到了。”

　　季冷慌忙合上日记塞进抽屉，又把物理习题册压在上面。扭头撞见镜中的自己，脸色比宣纸还白，她对着镜面扯了扯嘴角，想做出“没事”的表情，嘴角却僵得像被冻住。

　　苏瑶见季冷出来后熟稔的倒了杯热水递给季冷：“冷，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呢？”

　　季冷张了张口但也没说接过玻璃杯摇了摇头，指尖被烫得缩了缩。苏瑶忽然指着她手腕：“这红痕是怎么弄的？”——是今早急着关窗时，被窗框蹭出的一道浅印。季冷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没事，不小心刮的。”

　　苏瑶没再追问，扭头从帆布包掏出本旧书：“这个借你看，我高中的时候老是翻它看。”是本诗集，封面印着株蒲公英，内页有不少用铅笔写的批注，字迹娟秀。“可以翻到第17页看看哦，”苏瑶笑着说，“我很喜欢那首呢。”

　　季冷翻开书页，阳光斜斜切过纸页，照亮一行字：“‘每个影子都有光，不必借谁的亮’。”她指尖顿住，忽然想起李桑晚在日记里画的太阳，圆圈歪歪扭扭，却用橘色蜡笔涂得极满，像要把纸都烧穿。

　　“不太懂。”她老实说。

　　苏瑶合上书页，厨房飘来的饭菜香适时地漫进客厅。"正好到饭点了，"她站起身，羽绒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老吴说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餐厅里，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餐桌切成明暗两半。苏瑶接过老吴端来的青花瓷碗，琥珀色的姜汤在碗里晃出细小的涟漪。"趁热喝，"她将碗推到季冷面前，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你手怎么这么凉？"

　　季冷捧着碗暖手，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味钻入鼻腔。苏瑶突然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酱色的汁液在雪白米饭上晕开。"多吃点，"她的筷子尖隔空点了点那道红痕，"这个伤..."

　　"真的只是刮到窗框。"季冷下意识缩手，袖口的羊毛线头擦过腕间。她注意到苏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发尾——那里有根蓝色橡皮筋，和温淼给她买的珍珠发圈格格不入，是季冷看李桑晚喜欢蓝色鬼使神差下买的。

　　"我高中时也总受伤。"苏瑶突然说，舀了勺虾仁蒸蛋，"打排球蹭破膝盖，翻墙买奶茶划伤手臂。"她卷起毛衣袖口，露出肘弯处一道月牙形疤痕，"看，这是被图书馆的窗钩划的。"

　　季冷盯着那道疤，想起李桑晚日记里画的绷带。餐厅的座钟敲了十二下，老吴端上冒着热气的紫菜汤，蒸汽在阳光里织出细密的网。

　　"所以啊，"苏瑶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一个秘密，"不用总把自己裹得那么紧。"她翻开诗集第17页推到季冷面前，书页边缘沾了点儿酱汁，"就像这句说的..."

　　“你不用总想着要像谁，或者达到谁的要求。你自己的样子，就很好。”

　　季冷低头扒着饭，没接话。温淼昨晚的电话还在耳边响：“下周奥数赛必须拿奖，张总女儿去年拿了金奖，你不能输。”张总女儿的照片她在杂志上见过，笑起来嘴角弯成标准的三十度，像工厂批量生产的娃娃。

　　上楼辅导时，苏瑶突然停在走廊的穿衣镜前：“这镜子真清楚。”她伸手拂过镜面，“不过太亮了也不好，容易照得人不自在，对吧？”

　　季冷的心跳漏了一拍，含糊地“嗯”了一声，加快脚步冲进书房。她不敢告诉苏瑶，每次路过这面镜，都觉得镜中的自己在笑——不是她的表情，是另一个人的，嘴角咧得很开，像李桑晚在梦里对她笑的样子。

　　做英语阅读时，有篇文章讲孤儿院的孩子自制玩具。季冷的笔尖在“orphanage”一词上停驻，眼前突然闪过李桑晚的铁皮盒：几颗玻璃弹珠、半块断芯铅笔、一片压平的银杏叶。“这片像蝴蝶，”李桑晚在梦里举着叶子对她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去槐树下捡新的。”

　　“这里有个语法错误。”苏瑶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她指着季冷写的句子，“‘孤单’不能用lonely，这里该用alone——你是独自一人，但未必孤单，对吗？”

　　季冷的脸猛地发烫。苏瑶是不是发现了？发现她对着日记本说话，发现她总走神想起一个不存在于这个 世界的人？她攥紧笔，把“lonely”划掉，改成“alone”，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黑点，像颗没发芽的种子。

　　苏瑶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旧袜子做的小兔子，耳朵歪歪扭扭。“这个送给你，”她把布偶放在季冷手边，“我小时候爸妈忙，就自己缝这个玩，假装它是我的朋友一起玩。”

　　布偶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正对着季冷。她想起李桑晚在日记里画的小人，也是这样歪着头，像在问“你在想什么”。肩膀的刺痛又涌上来，这次带着点暖意，像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谢谢。”季冷收下了布娃娃，两人又再次投入到了学习辅道中。

　　辅导进行到一半时，温淼回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敲某种倒计时的钟。“苏老师辛苦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温度，目光扫过书桌时，落在摊开的日记本上。

　　季冷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识地合上本子。

　　温淼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转向苏瑶：“麻烦你多盯着她做点真题，别总对着闲书发呆。”

　　“温总放心，季冷很努力。”苏瑶的声音很稳，“她的知识储备早就远超同龄人了，加上努力，进A大是完全绰绰有余的。”

　　温淼没再说话，转身进了书房。关门声传来时，季冷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苏瑶碰了碰她的胳膊：“别紧张，你妈妈也是关心你。”

　　季冷没应声。她知道那不是关心，是检查。像检查一件机器有没有按程序运转，有没有偏离预设的轨道。

　　下午的物理题做得一塌糊涂。季冷盯着最后一道大题，脑海里反复闪现镜中那个带疤的背影。直到苏瑶提醒她“这里的公式记错了”，才发现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晚”字。

　　“这是……”苏瑶指着那些字，眼里带着好奇。

　　季冷慌忙用橡皮擦掉，碎屑纷飞中，声音淡淡道：“随便画的。”

　　傍晚送苏瑶出门时，季冷在玄关的镜子里又瞥见了那个身影。李桑晚正举着颗草莓糖朝她笑，虎牙尖尖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她刚要伸手去碰，镜中人影突然转身跑了，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镜面，留下道淡淡的红痕。

　　“怎么了？”苏瑶回头看她。

　　“没什么。”季冷摸着镜面的凉意，“老师路上小心。”

　　温淼的饭局持续到深夜。季冷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冷掉的菜发呆。老吴热了三次汤，最终叹着气收进了冰箱。“小姐，温总说让你早点睡。”

　　回到房间时，日记本上多了行新字。李桑晚画了个镜子，里面有两个并排的小人，其中一个后背画着红叉：“阿冷，我今天照镜子的时候，好像看见你了！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我呀？”

　　季冷拿起笔，在镜子旁边画了颗草莓糖。墨水落在纸上的瞬间，肩头的疼突然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黑暗中，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落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嗯，我也看见你了。”

　　不久后李桑晚的字迹旁多了行新的：“还有还有！今天院长妈妈教我缝沙包，针扎到手了，流了点血，但我没哭哦！”后面画了个扎着绷带的手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勇敢”。季冷的指尖抚过李桑晚写下的那行字，忽然想起苏瑶的旧诗集。她翻到第17页，对着那句“每个影子都有光”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李桑晚的字迹下写道：

　　“今天苏老师送了我只袜子做的兔子，还读了句诗。”

　　写完后，她把日记本摊在桌上，起身走到穿衣镜前。伸手摸了摸镜中人的嘴角，恍惚间她看见镜子里站着的女孩穿着蓝布衫咧着嘴朝她眨眼睛，季冷下意识问“手还疼吗？”但她还没有等到李桑晚的回答，镜中就只剩下了她自己呆呆的站在那里。

　　指尖上冰凉的触感告诉季冷李桑晚并没有来过。

　　“我知道你一直存在的，我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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