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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与血腥味相互配合的,是恰到好处的阴天。
压抑的闷热感让空气不甚流通,有两道影子盘旋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原本应该是通体雪白的毛色被乌云遮蔽得发灰,看不出亮色。一道稍高一些的影子踉跄着搀扶着另一个更显虚弱的身影。这两道身影仿若相依为命的某种象征,彼此之间谁也无法轻易脱手,稍有不慎就会彻底不见踪影一般。
卫不夷视力好,能看见那略低的影子的主人眼睛上蒙了一条带血的布,尽管已经在拼命地忍耐,脸上的血痕汗迹和周身的污渍依然安静地暗示了这两个人的无助和对活下去的迫切。
花翎单手按在赎一剑上,噤声闭目,半晌弹出赎一上的食指。
高大的松树枝颤了颤,原本就不安的海东青突然更加焦躁,拼了命地绕着主人打转。那两人也加快速度踉跄着向前,略高的那人一手虚护着那人,一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剑,随时警惕着周边的环境,除了那一只伸出的手臂,他的全身都在紧绷着,仿佛下一瞬那把剑就要刺向哪一处了。
倏忽间,一片隐形的浅蓝色屏蔽快速遮起,围住这一整片山头!风过如波浪一般迅速荡平她们的所在之处,荒草根本不能给出任何反应,却让行进中的两人猛地一僵。
被追上了吗。
那淡蓝色的屏障简直不能轻易让人看出它的颜色来,却稳如罡风不可破一般,屏蔽截断了一切流通的空气和任何的不安因素。
高个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崩溃绝望的脸上,眼神是那样的不可置信。
“你们,没惹什么乱子吧,是吧?”秋师迫切地问道,一只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很圆。
花翎两只手向后垫着后脑勺,眼睛向上瞟:“那还真不至于,我们又没有什么杀人的癖好,我们是去救人的。”
卫不夷点点头:“努昼结界能以她们为中心,方圆一百里的距离形影不离地跟着她们,不过这次只能用四个时辰,毕竟加大保护距离就会相应降低可用时间。”
秋师放心了:“我们可要时刻记住,不可以擅自取人性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特别是你们两个!”
卫不夷甩了甩两条胳膊,一副疲态道:“我们又不是杀神,就是这次的结界术用得太累了,师兄,有没有什么药吃来补补。”
苌蓬见他们二人回来,已经长腿一迈继续赶路了,现在只挥挥手:“有,上次你说难吃的‘血梅丸’,六十四味药日月精华大补吃了包你脑袋神清气爽手脚轻松大张口齿清晰精神萎靡……”
实际上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师父叮嘱,卫不夷非常清楚秋师想说什么。
他所在的这个门派,也就是“十人门”,是的的确确只有十个人在的小门派,这些人无一列外不在他们进入师门时被叮嘱一句话:“不介入他们因果。”
不介入他们因果。
简单又困难的一句话。如果他们永世隔绝,不会说话不会行动,那么别人就不会注意到自己,那不就是“不介入他人因果”了吗。
卫不夷曾经这么想过,事到如今,他只能把这句话理解成“不要随便和别人扯上关系”。他对体术兵器一类的倒是很有悟性,但是过于深入的“人生”问题,他则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
卫不夷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他们之前讨论过的一个问题。
当时其他师兄师姐说起的一桩公案——南泉斩猫。
大家有的人说那只被斩的猫何其无辜,有人说如果不是僧人争猫,就不会叫普愿生起断案的心思,还有人说普愿没有正常之心。大家七嘴八舌,后来莫名达成一致——让不语则已一语惊人的小师弟断个案。
一直沉默着听大家意见的卫不夷,他正拄着一只手顶着脸颊。闻言则淡然笑起来:“不若把争要猫的僧人和自以为公平的普愿都杀了,再把猫放走。”
他这一说,全场噤若寒蝉。
有的人会觉得卫不夷说话不过脑子,但是聪明的人只要看到当时卫不夷的表情就会对他说的话存在一些信任。他们这位小师弟从来不惹事生非,但相应的,做不到的也从来不打诳语。
苌蓬后来和卫不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给出一句评价——我一定要给你研究出只失忆没有副作用的药。
·
“当年的努昼结界跟着你们走到哪里了?当时那位呢?人呢?”卫不夷身侧划出迎雨啸。
卫不夷脑子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见到这位少主开始,仿佛什么东西从当年他们四个人下山开始发生了重合。可能是巧合,这不用多想,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年,他都有必要从头回忆一下。
首先就是他当年帮助过的这位霍家少主。
卫不夷这一番话让她动作一滞,她歪了头:“当年是你吗?”
她没回答。随即,她又提高音量,开心地唤道:“哥哥,找到了!”
卫不夷紧锁了眉头:“你找到什么了。”
欣喜若狂的少主颤抖了声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好运气,果然找到你了。除了你,别的人都死得不能再绝了!”
此居的四方长廊霎时漫开一阵灰色烟雾,庭院里种满了悬铃木和刺槐,原本阳光照射进来应该是苦热的,但只有这里,唯有此居,凉寒刺骨,不是正常的低温。这一阵迷雾更让卫不夷现在这具身体浑身生出凉汗。
卫不夷的正前方缓缓从雾里走出一个身影。
尽管他的接受力再强,瞳孔还是在一瞬间收缩了。那根本是和记忆里完全相反的形象,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而且那孩子根本没有面目嘴脸!
那一张空白的脸不能言语不能目视,什么都没有的恐惧感笼罩住卫不夷的心,他硬着头皮呆在原地,不知道她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岚,我找到他了,那个人就可以把脸还给你了!你不要急,你马上就可以看到我了。”少主惊喜地抱住那个孩子,空白着一张脸的头被搂到她的肩窝处,根本分不出那被称作哥哥的孩子是什么情绪。
一瞬间,又是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清空朗朗,庭院里的树木,眼前宽阔的长廊,低凉的温度,高兴得有些发狂的盲女,没有脸的孩童一瞬间全部破碎,一瞬间所有东西都好象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灰砖瓦砾和被折断的树枝草屑都横纵翻飞,他身形不稳地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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