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

　　周家宴会过去一周后，我正式调任为周晟的专职助理，办公室搬到了与他相邻的隔间。这个晋升快得令人头晕，也理所当然地引来了诸多闲言碎语。

　　"听说他那天晚上在周董书房待了整整一小时..."
　　"赵总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长得那样，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茶水间的议论声在我推门而入时戛然而止。几位女同事尴尬地散开，只有财务部的张敏还站在原地，挑衅般地盯着我。

　　"俞助理，能帮我看看这份报表吗？"她递来一份文件，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像十滴鲜血，"毕竟您现在'深得圣心'嘛。"

　　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第三页的折旧计算方式不对，应该用双倍余额递减法而不是直线法。"把文件还给她时，我特意露出最温和的微笑，"下次有问题随时找我。"

　　她的表情凝固了。我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容地离开茶水间。这些办公室政治比我想象的还要幼稚——至少酒店里那些明枪暗箭比这种小把戏有创意多了。

　　回到座位，苏雯告诉我周晟正在会议室接待重要客户。我整理好下午会议需要的资料，正准备送进去，赵明川却突然出现在我桌前。

　　"俞助理，"他笑容可掬，眼角挤出几道纹路，"今晚周家又有个小型聚会，周董特意嘱咐要你参加。"

　　我警觉起来："什么性质的聚会？"

　　"几位老朋友的家宴，很随意。"赵明川整了整袖扣，"七点，司机会来接你。"他顿了顿，"对了，穿休闲点，不用太正式。"

　　这种含糊其辞的邀请通常意味着陷阱。但拒绝周维明的亲自点名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点点头："谢谢赵总通知。"

　　等赵明川走远，我立刻给周晟发了条信息：「赵总通知我参加今晚周家的家宴，您知道这事吗？」

　　三分钟后，手机震动：「刚听说。父亲临时决定的，几个老友聚会。我会在场。」

　　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至少周晟知道这件事，而且他也会去。

　　下班后，我匆忙赶回出租屋换衣服。赵明川说"穿休闲点"，但上流社会的"休闲"和平民理解的完全是两个概念。我选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和黑色修身长裤——足够随意又不失体面。

　　周家的车准时到达，这次却把我带到了主宅后方一栋较小的建筑。门口没有豪车，也没有穿着制服的侍者，看起来确实是个私人聚会。

　　门开了，周晟站在那儿，罕见地穿着家居服——灰色羊绒衫和黑色休闲裤。这样随意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平易近人了许多。

　　"进来吧。"他侧身让我进入，"父亲在酒窖选酒。"

　　屋内温暖舒适，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我惊讶地发现除了周维明和赵明川，只有另外三位客人——两男一女，看起来都六十出头，衣着低调却价值不菲。

　　"啊，我们年轻的鉴赏家来了！"周维明从地下室走上来，手里拿着两瓶红酒，"俞言，过来认识一下我的老朋友们。"

　　原来这几位都是周维明的大学同学，如今各自在商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位唯一的女性——林教授，是国内顶尖的艺术史专家。

　　"老周一直在夸你眼光独到。"林教授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听说你一眼就看出那批琉璃器有问题？"

　　"只是运气好。"我谦虚地说。

　　"运气？"赵明川突然插话，手里晃着酒杯，"我很好奇，一个酒店服务生从哪里学到这么专业的古董鉴定知识？"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这是个公开的挑衅，而且是在周维明最重要的朋友们面前。

　　周晟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周维明却先笑了："明川，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当年不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我记得你第一份工作还是我工厂的仓库管理员吧？"

　　赵明川脸色一僵。我趁机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壁炉上方的油画上——一幅风景画，笔触狂放不羁。

　　"林教授，"我突然说，"那幅是周夫人的作品吗？"

　　所有人都转向那幅画。林教授惊讶地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笔触间的情绪很像周董收藏室里那几幅。"我走近细看，"特别是云的画法，有种压抑的爆发力。"

　　"老天，他说得一点不差。"林教授对周维明说，"晚晴后期的作品确实充满了这种矛盾——表面平静下的汹涌情绪。"

　　周维明的眼神变得复杂："你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只是感觉。"我轻声说，"艺术不就是情感的投射吗？"

　　这个回答似乎触动了周维明。他亲自给我倒了杯酒，开始讲述他与夫人初遇的故事。赵明川被晾在一边，脸色阴晴不定。

　　晚餐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周维明和他的老友们回忆往昔，周晟偶尔插话，我则保持恰到好处的沉默与微笑。直到甜点上来时，话题突然转向了周氏集团正在筹划的一个大型艺术基金。

　　"...需要个既懂艺术又懂商业的年轻人负责具体事务。"周维明说着，目光扫过我和赵明川，"明川太忙了，晟儿又不感兴趣..."

　　"父亲，"周晟放下餐巾，"俞言可以试试。他对艺术市场的理解比我们大多数顾问都深刻。"

　　赵明川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周董，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刚来几个月的新人，恐怕..."

　　"我觉得不错。"林教授笑着说，"这孩子的眼光确实独到。"

　　周维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俞言，你觉得呢？"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这是个巨大的机会，但也是个明显的靶子。我小心斟酌词句："如果有周总和赵总的指导，我愿意努力学习。"

　　"那就这么定了。"周维明一锤定音，"明川，你负责带他。"

　　赵明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当然，周董。"

　　聚会结束后，客人们各自告辞。周维明喝得有点多，早早回房休息。赵明川也不知何时离开了。转眼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周晟。

　　"要喝一杯吗？"周晟从酒柜取出一瓶红酒，"庆祝你的新职位。"

　　我本该拒绝，但今晚的情绪波动让我需要一点酒精镇定神经："好啊。"

　　他带我去了书房——一个温馨舒适的空间，满墙书籍中间杂着家庭照片。周晟熟练地开瓶倒酒，递给我一杯。

　　"尝尝，1982年的拉菲。"

　　酒液在舌尖绽放，醇厚中带着果香。我不是很懂红酒，但这确实比我以前喝过的任何酒都要复杂美妙。

　　"怎么样？"周晟期待地看着我。

　　"好喝。"我老实承认，"但我说不出所以然。"

　　他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来，我教你。"

　　周晟站到我身后，右手握住我拿杯子的手，左手轻轻扶住我的肩膀。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呼吸拂过我的耳际。

　　"先看颜色。"他引导我的手腕倾斜酒杯，"边缘泛紫说明正值适饮期..."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红酒香气的呼吸喷在我耳畔。我的皮肤开始发烫，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的靠近。

　　"再闻香气。"他带着我的手轻轻晃动酒杯，"有没有闻到黑醋栗和雪松的味道？"

　　我胡乱点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贴着我的身体上。周晟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不知何时已经与我的交缠在一起。

　　"...最后品尝。"他的唇几乎碰到我的耳垂，"让酒液在口腔中停留..."

　　我转过身，我们突然面对面，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周晟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棕黑色，里面跳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嘴唇上，呼吸变得急促。

　　就在我们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周晟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我得接这个。"

　　他快步走出书房，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心跳如雷。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几乎是个...吻？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浏览起书房的书架。大部分是商业和管理类书籍，但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些相册和文件盒。其中一个文件盒标签引起了我的注意——"圣心孤儿院"。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我长大的地方。

　　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我迅速蹲下抽出那个文件盒。里面是一叠调查报告，最上面赫然是我的照片——十六岁时的我，站在孤儿院门口。文件详细记录了我的入学经历、打工记录，甚至还有几张我在图书馆看书的偷拍照。

　　最后一页是手写笔记：「无明显可疑处，但1989-2003年间经历空白需进一步核查。与目标关联性待确认。」

　　我的手开始发抖。1989年是我的出生年份，而2003年是我被送入孤儿院的时间。周晟在调查什么？什么"目标"？为什么要查我七岁前的经历？

　　"找到感兴趣的东西了？"

　　周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差点跳起来。他靠在门框上，手机还握在手里，表情莫测。

　　我慢慢站起身，把文件放回盒子："解释一下？"

　　"常规背景调查。"他走进来，把盒子放回书架，"周氏所有高管都要经过这个程序。"

　　"包括偷拍照片？"我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

　　周晟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很谨慎。"

　　"那你呢？"我直视他的眼睛，"你也认为我需要被'调查'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他。周晟伸手想碰我的肩膀，但在中途停住了："俞言，事情很复杂..."

　　"不，很简单。"我后退一步，"要么你信任我，要么不信任。"

　　周晟的眉头紧锁："信任是需要时间的。"

　　"而偷拍是建立信任的好方法？"我冷笑，"今晚到此为止吧，谢谢你的红酒。"

　　我转身离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愤怒和受伤的情绪如此真实，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演技还是真心。

　　周晟没有追来。司机送我回家的路上，雨水开始敲打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靠在座椅上，回想那个差点发生的吻，以及随后发现的背叛。这场游戏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回到出租屋，我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细长的包裹，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小卡片：「给带刺的玫瑰——R」

　　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幅素描——我的侧脸，但背景不是现实中的任何场景，而是一片荆棘丛。最诡异的是，我的嘴角在画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锐利得不像我自己。右下角签着祁子安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我把画扔在桌上，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镜子里的我面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画中的那个我仿佛正在从镜子里回望，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晟的短信：「明天上午十点，带上你对艺术基金的想法来见我。」

　　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书房里那一刻从未发生。我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的」，然后把祁子安的画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却依然能看见那双半透明的浅色瞳孔，以及他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秘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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