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他怎的如此执拗，去美国哈佛有什么不好。”林莺歌对这个弟弟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这可是百年前，能出国留学的机会是多么的宝贵啊。
　　“啊，对对，哈佛。小姐，您怎么知道的？”王妈有些不解，林家家教森严，小少爷五岁时就被老爷带离后宅，不许他与小姐一处。她知道这些事还是听前宅的小厮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知道。
　　“来上海前，父亲提及的，”林莺歌握住手里的丝帕，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王妈，你也知道我父亲最是担忧他了。”
　　“小姐，您别伤心，老爷对您严厉是想您好的。小少爷也是时常挨老爷的教训呢，听说有一次老爷气狠了，举起板子也不挑地方的打。一下往小少爷脑袋上打，小少爷躲不过，偏过头生挨了一下，那脸打的呦，”王妈连连叹气，小姐和少爷可都是太太的心头肉。
　　后来太太去了，老爷怕两个孩子无人教养，再走了歪路，对像极了夫人的小姐还有疼惜，对小少爷可是动辄打骂。
　　王妈指指自己的耳朵，“这都过了这么多年，小少爷的左耳垂还有个豁口。”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林莺歌或者说林璀璨，她是东北沈x的独生女，别说挨打，就是骂她都没挨过，从小到大就是班级第一加年级第一，顺利考交大，顺利保研。她听着王妈描述就知道这林莺歌的父亲是个及其古板教条的大家长，这也太狠了。
　　“王妈，你说娘会不会怪我，我一点没保护好弟弟，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林莺歌说着红眼眶，这泪半真半假，真的是泣真正的林莺歌，假的是她还想听点别的。
　　“不会的不会的，太太最是心疼小姐，太太把自己所有的首饰全都留给您，还给您取了莺歌的名字，就是希望您日日夜夜都莺鸟一般高声歌唱！”王妈搜肠刮肚的想着太太在世时说过的话，她没读过什么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再劝，和林莺歌一齐哭起来。
　　林莺歌见王妈也哭了，自己慢慢收敛了，给自己拭泪，也给王妈擦干了泪。
　　王妈年龄不小了，拉着林莺歌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别的，最后终于是收拾好了心情。
　　“王妈，给我找本，给我找几份报纸吧，我打发打发时间。”林莺歌觉得这个时期书没那么好找，别惹祸上身，还是看看报纸知道点实事为好。
　　“小、小姐，您？您看得懂？”一向只喜欢侍花弄草、绣物织衣的小姐什么时候喜欢看报纸了，之前小少爷拿本书给小姐，小姐略读了两页就放下，再没打开过。
　　林莺歌心里暗骂，不会自己这么大的家族，父亲只让自己女儿看过《女训》和《女诫》吧，又转念一想只知道打/孩子来教育的父亲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林，林先生可是有学问的，我成了他的妻，自然得朝他看齐，免得叫他看低了。”林莺歌笑着看向王妈，面上装作没办法的迁就。
　　“小姐说的对啊，我这就让人去买！”王妈一拍大腿，心里感觉真是难为小姐了。她不能拖小姐后腿，摆着脚赶紧叫人去买报纸了。
　　林公馆下人的速度很快，一沓沓报纸很快摆在了林莺歌的梳妆台上。林莺歌找了借口让王妈去给她做点家乡菜，她实在吃不惯上海的浓油赤酱了。
　　林莺歌看着王妈出去了，她关好门。打开报纸，事无巨细的看着。
　　现在是1935年7月1日，大大小小的报纸上都是一些名人花边，再不然就是一些广告，林莺歌不胜其烦，也只能耐下心继续读。当林莺歌翻到《申报》，像是吃了一肚子屎的狗看到了巧克力，这是致命的诱惑。
　　林莺歌叹口气，看了可能死，不看死的更快，凭借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心思，她看了下去，不禁心惊。
　　“日寇逼迫签订《何梅协定》，华北主权再遭蚕食！”林莺歌心说，是了，1935年7月6日，正是《何梅协定》的签署时间。
　　“还有，两年！”林莺歌倒吸一口气，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东方绞肉机。”
　　林莺歌听到自己喉头不可控制的发出“嗬嗬”声，她的身体在颤抖，手指几乎拿不住报纸。
　　林莺歌再回神时，额前已经布满了冷汗，她脸上涂的妆粉都花了。
　　“得走，一定得早做打算。”林莺歌慨叹自己为什么没穿到改革开放或者两千年，猪都能起飞的时候，她凭借新青年的新思想不说造福一方，当个女企业家还是绰绰有余吧，怎么就穿到民国了呢，怎么就穿成大魔头的妻子了呢……
　　林莺歌撇着嘴继续翻报纸，在《大公报》小字看到《妇女生活》创刊的消息，还印了新女性宣言：婚姻自由、职业平等。
　　“唉，哪那么容易啊！”林莺歌没功夫自怨自艾，合上报纸想看看不那么沉重的，一眼看到《罗宾汉报》，她把报纸扒拉出来。
　　头版印着——霞飞舞台昨夜万人空巷：云含声《定军山》一唱惊天，黄忠再世！
　　照片上是身披杏黄靠旗，白髯飞扬，手持金背砍山刀，“亮相”定格的老生形象。
　　这眉眼如电、威仪凛然的正是民国著名女老生，云含声。
　　云含声的名气可比不忠不义的林惊鸿大多了，拒为日寇登台献艺，不惜自毁金嗓，成为了这个时代民族脊梁的绝唱。
　　“有机会的话，是不是可以听一听。”林莺歌甚是好奇这位民族瑰宝的声音，她想一定是振聋发聩的。她继续翻着报纸，其余的没那么重要，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不过正好对林莺歌的胃口。
　　临近中午，林莺歌应了佣人的话下楼吃午饭，王妈动作还真是快，一桌子都是山东的家常菜，还有两个白面大馒头，不过林莺歌没什么胃口，她草草吃了，就又把自己关进房间翻报纸。
　　她从梳妆台前看到沙发椅，又看到床上，最后她看着看着眼皮子打架，一头栽进报纸，嗅着墨臭睡着了。
　　林莺歌在屋里蒙着被睡的天昏地暗，王妈敲门的声音她是一点也没听见。
　　“哎呀，你说可怎么办啊！”王妈在楼下急得团团转，抹了泪又流泪的，身边围着两个小丫头劝着。老管家正要打电话，刚转了号码。
　　“怎么了？”林惊鸿刚处理了一个叛徒，那人不懂规矩，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现在穿的已经不是早上出门的深蓝西装。
　　“先生，小姐吃了午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么叫都不出来！”王妈一看见林惊鸿像看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一样，赶紧迎上去。
　　“门打不开？钥匙不见了？”林惊鸿一皱眉，早上林莺歌叫他早些回来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不禁感叹本以为是个乖的，难道也是装的。
　　“不是，先生。”王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林惊鸿也不催促她，只是冷冷看向她，王妈登时觉得如坠冰窟，都冷透了。
　　“先生，我家小姐小时候不喜女红，让老爷关在屋子里，不给吃喝。从那以后，小姐的屋子只要有锁，钥匙就得在她自己手里，不然她就叫人拆了门锁，干脆没锁。”王妈说完斜着眼睛睨着林惊鸿不再言语，小心观察。
　　“还是个性子刚烈的。”林惊鸿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带着他身后一个手下上楼了。
　　“先生！”王妈大着胆子叫了林惊鸿一声，被林惊鸿吩咐热了晚餐等他们下来用。
　　“开门。”
　　叫王五的小伙子得了令，从裤兜子里拿出一个小铁丝，伸进门锁这么一捅，门应声就开了。
　　王五抬眼看着林惊鸿刚要张口，就见林惊鸿摇了摇头，摆摆手。
　　王五会意，蹑手蹑脚的下楼了。他是老管家的儿子，年幼丧母，为人本分，知根知底，一直跟着林惊鸿身后。
　　林惊鸿没开灯，在门口声音不大不小的唤了句，“林莺歌。”
　　没人回应，窗户没关，风灌进屋子，显得更是清冷。
　　“跑了？”林惊鸿的脸色变了，这个局势，若是让人抓了去怕是九死一生。他转身，刚要下楼，就听到屋中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个乱糟糟像聊斋志异中女鬼般的小脑袋从床侧探出，她一点没有让这么多人担心的愧疚，声音软软呼呼的。
　　“林惊鸿，司令官阁下不能再喂了，它得减肥。”
　　林惊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打探的锋芒，但很快被他敛去。
　　林惊鸿逆着光看着林莺歌，没再言语，睡的不老实翻到地上睡的林莺歌愣了足足一分钟，才自己爬回床上，被子压着一床的报纸翻飞。
　　“还在做梦。”
　　林惊鸿不禁失笑，他走到床边拿起最上面的《申报》，几乎没有停顿的整理着散落的报纸。
　　“晚上了，用餐了。”林惊鸿拍拍林莺歌露在外面的胳膊，站在她眼前等着。
　　林莺歌还没睡着，慢慢睁开眼，被眼前放大的帅脸惊了一跳。
　　“先生？”
　　“下楼吃饭，”林惊鸿转身远离了林莺歌的床，走到卧室门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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