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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张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陌舒离惨白如纸的脸,和他眼中那片被彻底颠覆、风雨飘摇的世界。紧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滚滚的雷鸣,仿佛要将整个别墅都吞噬进去。
碎裂的瓷片如同冻结冰,无声地控诉着客厅里凝固冰冷的僵局。滚烫的茶汤在地毯上散开一片深褐色的、不规则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龙井的清冽与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陌舒离摊开的手心一片狼藉。烫红的皮肤上嵌着细小的白瓷碎片,混合着血丝和茶渍,微微颤抖着。尖锐的刺痛终于穿透了他被羞怒和震惊麻痹的神经,沿着手臂一路窜上头皮。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抿得死紧,那双总是覆盖着薄霜的漂亮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风暴过后的茫然、狼狈和一丝被彻底剥开伪装后的脆弱。
“舒离!”陌振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几步跨过来,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先是扫了一眼儿子惨不忍睹的手,目光随即落在林南城裤腿那片迅速扩大的深色茶渍上,脸色更加难看。“你在发什么疯!立刻去处理伤口!张妈,叫李医生过来!”
张妈闻言连连点头,小跑着冲向电话机。
“我没事,陌叔叔。”林南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低头,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裤腿上的水渍,动作随意得像拂去灰尘。“茶水不烫了,真的。”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向陌振峰,努力维持着那副阳光无害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飞快掠过——像是惊讶于陌舒离的激烈反应,又像是对自己那句“小仆人”引发的风暴感到一丝……懊恼?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还说没事!”陌振峰看着林南城明显湿了一片的裤腿,语气不容置疑,“张妈,先带南城去换身干净衣服!舒离,你跟我去书房等医生!”他最后一句是对着陌舒离说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陌舒离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所有的狼狈和失控。掌心的碎瓷随着他的动作更深地刺入皮肉,尖锐的痛楚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不再看任何人,低着头,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朝书房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却感觉像踏在虚空。身后,林南城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他的背脊。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客厅的狼藉。陌振峰没有开灯,窗外惨白的闪电不时照亮他沉郁的侧脸。他背对着陌舒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被暴雨蹂躏的花园。
“解释。”冰冷的一个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陌舒离站在门口阴影处,垂着头。手心黏腻一片,疼痛一阵阵袭来。解释?解释什么?解释表面的平静快要维持不住?解释他看到那双破鞋和那个侵入者时,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和荒谬感?解释他那一刻只想毁掉一切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是徒劳的。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的感受从来都不重要。
“林家……对我们有恩。”陌振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这在他身上极其罕见,“他父亲……已经不在了。家里也……什么都没剩下。南城现在只有一个人。”他顿了顿,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落在陌舒离身上,“他住在这里,是暂时的,也是必要的。收起你那套少爷脾气,拿出点主人的样子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陌舒离的神经。“有恩”?“一个人”?“必要的”?这些模糊又沉重的词汇像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凭什么?凭什么他平静又或是麻木的生活要被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彻底打乱?凭什么他要为上一辈的所谓“恩情”买单?
屈辱和愤怒再次在心底翻涌,比手上的伤口更让他疼痛。他死死握着拳,问到一丝铁锈味,依旧沉默。表面平静
敲门声响起,张妈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先生,李医生来了。”
……
家庭医生处理伤口的过程是沉默而高效的。酒精棉球擦过伤口边缘时,陌舒离疼得指尖都在抽搐,但面瘫是不能落下的。医生用镊子小心地取出几粒细小的瓷片,消毒,上药,用纱布将他的左手包裹得严严实实。
“伤口不深,但烫伤面积不小,注意别沾水,按时换药,饮食清淡。”李医生叮嘱道。
陌舒离盯着自己裹成粽子的左手,只觉得无比讽刺和碍眼。这伤口像一个耻辱的标记,时刻提醒着他下午的失控,提醒着那个金毛混蛋的存在,提醒着他被迫接受的现实。
处理完伤口回到客厅时,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地毯上那片深色的水渍顽强地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林南城已经换上了一套新的运动服,依旧是深蓝色,尺码似乎比之前那套稍微合身了些,但依然透着不属于这里的朴素。他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那头半干的金发柔软地垂着,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比下午在教室时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外放的张扬。
看到陌舒离出来,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促狭和玩味,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带着点审视的观察,目光在他裹着纱布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陌振峰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坐在主位。“手没事就好。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他看向陌舒离,语气缓和了些,但其中的告诫意味依然明显,“南城,你的房间在二楼右转第二间,就在舒离隔壁。张妈,带南城上去安顿一下。”
“是,先生。”张妈连忙应声。
林南城放下水杯,站起身,对陌振峰微微欠身:“谢谢陌叔叔,麻烦张妈了。”他的举止得体,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教养,与他洗得发白的旧鞋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他跟在张妈身后,经过陌舒离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陌舒离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做好了迎接对方任何挑衅或嘲弄的准备。
然而,林南城只是侧过头,目光在他裹着纱布的手上又停留了一瞬。他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抿了抿,什么也没说,便跟着张妈走上了旋转楼梯。只有擦肩而过时,那股淡淡的、带着水汽的香皂味,再次若有若无地飘过陌舒离的鼻尖。
陌舒离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走廊,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手掌伤口清晰的抽痛。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反手锁上门,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面那个被强行塞入他生活的世界。
房间很大,是冷色调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纤尘不染,像一个精致的样板间,却没什么生活气息。他把自己摔进宽大的沙发里,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扶手上。窗外,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林南城…那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的一举一动,他湿透狼狈的样子,他在雨中的孤寂,他换上旧衣服的拘谨,他脸上那该死的、变幻莫测的笑容……还有那句如同惊雷的“小仆人”!如此没有边界感!如此的在底线上反复横跳。
羞耻感再次汹涌而来,烧得他脸颊发烫。言若初…她到底跟这个刚来不到一天的家伙说了什么?还是说,这个林南城天生就有一种窥探他人秘密的本事?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陌舒离起身走到书桌前,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目光落在桌角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上——那是言若初上次来,挑剔地指出他泡茶水温不对后,随手丢给他的“练习杯”。
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他抓起茶杯就想砸,但裹着纱布的手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动作硬生生顿住。他盯着那只无辜的杯子,仿佛看到了言若初那张娇纵的脸和林南城的眉毛上挑。最终,他颓然地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敲的很轻,带着点试探……
陌舒离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警惕起来。他屏住呼吸,没有回应。父亲不会这样敲门,张妈更不会。
门外沉默了几秒,就在陌舒离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喂…陌舒离?”是林南城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实木门板。
他来干什么?看笑话?还是来继续下午那句“室友”的宣告?好烦……我竟然如此失态。
陌舒离的眉头拧紧,浑身的刺又竖了起来。他打定主意不开门,就当没听见。
门外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又沉默了片刻。就在陌舒离以为他终于识趣离开时,门缝下面,却悄无声息地塞进来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印着简单红十字的药盒。
陌舒离愣住了,目光死死盯着地板上那个突兀出现的小盒子。
烫伤膏。
药盒上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看起来就是药店最普通的那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快速走远,消失在隔壁房间关门的声音里。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如同镜面。陌舒离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低着头,目光死死锁着那个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小小的白色药盒。烫伤膏。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些闷,有些滞涩,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那个金毛混蛋……他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是戳破他最难堪的秘密,引发一场流血冲突,现在又假惺惺地送来药膏?是示好?是嘲讽?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提醒——看,你失控了,你受伤了,而这都“归功”于我?
无数的念头在陌舒离脑海中翻腾,每一种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羞耻、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搅起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混杂在一起,让他本就混乱的心绪更加烦躁不堪。
他盯着那个药盒,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潘多)。最终,他抬起脚——穿着柔软室内拖鞋的脚——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力道,狠狠地将那个小盒子踢开!
药盒滑过光滑的地面,撞在远处的墙根下,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不动了。
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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