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初遇(三)
林枝意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喉管滑下,这才压下了心底泛起的那丝燥意。
原来方才巷口的喧闹声是花涧坊传来的,她还以为今天诸事不宜起码璇玑阁生意没被这刘家父子搅黄了。
她放下茶杯,手撑着脑袋,冲着春芳姐嘿嘿一笑,说道:“改日咱俩也偷偷去瞧个热闹,也不知这苏姑娘到底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好啦,时候也不早了,叫大伙们都先歇息吧”话音刚落,她准备抬脚开溜,腕子就被春芳姐一把拽住,她吃痛的“嘶”了一声,春芳姐忙松开手定眼一瞧,白皙的手腕上有几道微红的指印。
春芳姐急切地问道:“从实招来,这伤哪来的!”
她揉着腕子,又往衣袖里缩了缩,脸上堆起笑道:“哪能啊,我就是前几日摘草药摔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少来”春芳姐用圆扇轻拍她脑袋,“你哪日上山我可门清,你以为我老真糊涂了?”
林枝意拢了拢衣服弯腰,想再倒杯茶润嗓子,指尖刚触到茶盏就被她一把摁住:“你这袖口怎么还破了,那药你用了?”
见林枝意依旧哑巴似的垂着眼睫不吭声,她拿圆扇遮着面庞小声啜泣着:“是我多管闲事了...”
林枝意被她这模样整的也是没法子,望着春芳姐的扇面,终是叹了口气,将刚刚今日巷子中所发生之事全盘都告诉了她。
春芳姐听得脸色发白,攥着帕子的手狠狠拍向桌面道:“这刘全富真是欺人太甚,平日里坏我们生意就算了,今日居然直接来绑人!”
她接着道:“明日我就托东市的王大麻子,找几个泼皮无赖去他府前闹事,保准他三天不得安生。”
她眼角余光瞥见后院亮着的厢房,声音又陡然压低了几分说道:“还有后院躺着的男人,你可知他是何路数?万一...”
春芳姐继续沉声道:“实在危险,不若趁他还未醒透,让苏木在药里掺点安神散,用马车直接丢出城去,省得多个祸患!”
林枝意表情微微一怔,没想到平日里连杀鱼都不敢的春芳姐,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想必都是为她着想。
这璇玑阁中的几人虽只有春芳姐知晓点她的身份,但也知晓的不多,只知道她是从诰金逃出来的,仅此而已。
其他人也都是她救治或收留的苦命人,虽知道她东家的身份却从未传出去过半分。
她指尖抚过春芳姐手背道:“春芳姐,他既在此处现身,定是有备而来。若真是来找麻烦的,留在眼下反倒安全,若真有鬼只好...”
“那你打算如何?”春芳姐走到她背后,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肩上的手微微颤动道:“枝意,你逃出来藏在此处,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可别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毁了...”
林枝意听言转头看着她,鼻子微微一酸,眼眸湿润地眨了眨,轻拍着肩上的手喃喃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木端着药盘走近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上前禀报道:“师父,那公子还未苏醒,肩上的伤未没伤到筋脉已经无碍了,只是...”
林枝意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苏木垂手站在原地,指尖反复捻着衣角上的药渣,摇着头说:“没什么,师傅。”
林枝意看了这他一眼,说道:“明日我不在,你替他换药吧,若是醒了,别让他离开屋子也别与他交谈。”
“是,师傅。”苏木答道。
东边天际才露出一抹鱼肚白,晨雾还没散尽,沉寂在璇玑阁的屋檐上,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叨着窗沿。
林枝意便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粗布短打,裤脚束在绑腿里,将药篓往背上一甩,拎着锄头推开了璇玑阁的后门。
她跟源平村的放牛娃交情甚好,每月十五搭他赶早进城的牛车去源平山。
晨露打湿了石阶上的青苔,被她的布鞋踩过,留下一串湿痕,空气中草木混着湿土的清香,她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让她紧绷的肩背松了些。
可越靠近这山腰,那点松弛就越收紧,到后来像是秉着气走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山腰上有个破屋,院里的杂草长得半人高,狗尾巴草交织在一起,朽坏的木栅栏歪歪扭扭地立着,几根被人踩裂了断在地上,像是枯骨散在荒草中。
半片褪色的红布勾在栏上,原本四方的土坯房,如今只剩一根檐柱还勉强插在泥地里。
院里断了一边的秋千在微风中无力地晃呀晃,木座被雨水泡的有些发胀变形。
这便是林枝意的家,以前的家。
她的步子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动,七年来她没再踏进过院子。心中荒唐的念头里,总觉得只要自己不踏进去,只要那扇门还是此模样,他们就都还在。
娘会在屋里蒸着她最爱的桂花糕,她拿起一块坐在院里的秋千上,父亲在院里编着竹篓子,她看得入神时,兄长突然从身后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逗的咯咯笑。
她站了许久,直到山坳里传来几声黄鹂啼叫,才猛地回神。
她缓缓放下药篓,蹲下身去拨开石碑周围的杂草,从篓里深处摸出一只陶坛。用指甲轻轻扣开上层地泥封,倾斜坛口,酒液便顺着坛沿淌进碑下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
这块青石碑是她去年回来时,亲手搬来的。当时废了她好大的劲,手上磨出来几个血水泡都不曾察觉。
石面被雨水冲掉了些许绿苔,她摩挲着粗粝冰凉的石面,上面没有字,路过的人也不会察觉。
温热的液体从她脸颊滑落,砸在湿润的土里,一时间不知是泪还是酒。
山谷的风又起来了,吹的秋千晃悠得厉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片刻后,她又背起竹篓,拿着锄头就往山坳里去,身后的灌木丛中微微闪动,像只窥视的眼睛,牢牢锁着她离开的身影。
源平山不是座高山,虽不陡峭,却也林木茂密,寻常鲜少有人涉足。
林枝意却是熟门熟路的穿梭在林间,脚下的枯叶被踩碎发出“沙沙”声,她瞥见前面岩石下,几株叶片呈针形,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正是她要找的蛇缠藤。
她拨开旁边的杂草,拿起小锄头轻轻刨开根部的泥土。这株草根系虽不发达,却紧紧依附在岩面上。
她耐心地用指尖拨开碎土,阳光透过树叶的细缝洒下,在她认真的面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终于将这株蛇缠藤完整刨出,小心翼翼地放进铺着湿棉布的竹篓底层,又往上面盖了层松针保湿,这才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
自她回来,便一头扎进了房中。那本旧医书在阁楼的桌上被她翻得边角发毛,书页间密密麻麻批注着蝇头小楷。
她刚走下木阶,不知何时守在廊下的苏木便快步迎了上来,躬身禀报道:“师父,后院那位公子,这几日一直想求见你一面。”
林枝意脚步未停,目光略过院中的晒着的蛇缠藤,指尖轻轻碾碎,淡淡应道:“知道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小巷,璇玑阁后厨的烟筒屡屡白烟悠悠的地往上冒着。
巷口的乌篷船停泊在岸边,船篷上凝着层薄薄的白霜,船头系着的渔网被风拂得轻晃,带起圈圈涟漪。
林枝意到后厨取了些吃食,拎着食盒快步往后院厢房走去到窗下,先停住了步子靠在窗檐上,侧耳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只有晨雾穿过窗缝的 “嘶嘶” 声。
她抬手叩了叩屋门,发出“笃笃” 两声”。
里面的人似是还没转醒,好一会才虚弱地开口搭了声。
“请进。”
林枝意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今日她穿了袭缥碧色的儒衫,领口袖口滚着细白的边,衬得脖颈愈发纤长,面庞白皙。
一双杏眼带着几分柔和,偏偏鼻梁生得高挺,像幅刚柔相济的工笔画。倒是给这个偏秀气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
水白绦带垂挂在腰两侧,随着她的走动悠悠晃着。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梨花木桌上,抬手打开木盖端出了碗清淡的粥食和几个爽口小菜,米油浮在粥面上泛着莹光。
她抬头望向床榻,刚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男人的双眸正注视着她,他的眼底笼着抹化不开的暗色,带着些许探究,像只栖在湖中的鹤,看着不动声色,却不知何时会动。
只见他微微撑起身子,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动作搭在他眉间,增添了几分随性与不羁,冲淡了些那份迫人的气场。
这位璇玑阁中酿出浮生醉的江湖郎中,倒是出乎了迟知许原本的意料,他原以为会是个腰间别着酒壶,整天谈天说地的老汉。
那想今日得见,竟是个身量纤纤的女子。
他薄唇微微张开,唇角有些干裂,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他虚弱地开口道:“多谢林郎中搭救,在下迟知许。”
林枝意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门边。半个身子探出门槛瞧了眼外头,璇玑阁的其他人都被她支开了。
她轻轻合上房门,指尖轻搭在门闩上,“啪塔”一声轻响,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纸窗透进几缕幽光,她背对着朦胧的微亮,轻轻倚在门框上。
林枝意直截了当地问道:“迟公子,昨日特意候在后巷,可是找我有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