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周六下午，团建活动如期举行。

　　齐铭到的时候，班上同学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笑声在九月的阳光下格外清脆。

　　他环顾四周，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谁呢？”张子鑫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周亦安？”

　　齐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么明显吗？”

　　“得了吧，全团就他没来，你不找他找谁？”张子鑫递给他一瓶冰镇可乐“不过别找了，我刚才看见他往那边走了。”他指了指远处的一片银杏树林。

　　齐铭眯起眼睛望去。

　　在金黄色银杏叶的掩映下，确实有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谢了。”齐铭接过可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银杏林走去。

　　“喂！”张子鑫在背后喊他“马上要开始游戏了！”

　　“我就去看看！”齐铭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随着距离缩短，周亦安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连帽衫，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书，低头阅读的样子像是与周围世界完全隔绝。

　　银杏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金黄的叶子飘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肩头，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齐铭放慢脚步，不确定是否应该打扰这安静的一幕。

　　就在这时，周亦安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上齐铭的眼睛。

　　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齐铭也能感受到那眼神中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像是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鹿。

　　“嘿～”齐铭举起手打了个招呼“班级活动要开始了，大家让我来叫你。”

　　周亦安合上书，但没有站起来：“我不去了。”

　　“为什么？全班都会在的。”

　　“我不喜欢人多。”周亦安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齐铭走近几步，看清了周亦安手中的书。

　　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书脊上有多次翻阅的痕迹。

　　周亦安低头抚平书页的一个小折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你真的不去吗？”齐铭又问“听说有烧烤。”

　　周亦安摇摇头，眼神飘向远处热闹的人群又迅速收回：“你去吧，不用管我。”

　　齐铭想说些什么，但远处传来班长的呼喊声：“齐铭！周亦安！快过来，游戏要开始了！”

　　“走吧”齐铭朝周亦安伸出手“就露个面也好。”

　　周亦安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把书抱在胸前：“你去吧，我在这里看书就好。”

　　齐铭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回到班级活动地点，大家已经围成一个大圈准备玩游戏。

　　班长李婷婷看到齐铭独自回来，皱了皱眉：“周亦安呢？”

　　“他说想看书，不来了。”齐铭如实回答。

　　“又这样”李婷婷摇摇头“这几天的集体活动他都躲着。”

　　游戏是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用空饮料瓶旋转决定人选。

　　几轮过后，瓶子指向了齐铭。

　　“我选大冒险。”齐铭毫不犹豫地说。

　　比起可能被问及尴尬的真心话，他宁愿接受挑战。

　　张子鑫和李成明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去找周亦安聊天，至少十分钟，不许看表，我们要计时。”

　　周围同学发出起哄的声音。

　　齐铭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有一丝奇怪的期待。

　　“行，等着。”他站起身，再次朝银杏林走去。

　　周亦安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但书已经放在一旁，正望着远处发呆。

　　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

　　听到脚步声，他迅速收回目光，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怎么了？”周亦安说，语气里听不出是欢迎还是抗拒。

　　“我游戏输了，来大冒险”齐铭坦率地承认“任务是和你聊天至少十分钟。”

　　周亦安嘴角微微抽动，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皱眉：“所以你是被迫来的？”

　　“不全是”齐铭在他旁边坐下，保持了一段恰当的距离“我也想和你聊聊。”

　　周亦安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怀疑：“聊什么？”

　　“嗯……”齐铭绞尽脑汁想话题“你为什么选文学系？”

　　周亦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这个问题的诚意：“因为文字不会伤害你。”

　　这个回答让齐铭心头一紧。他看向周亦安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细长苍白，指节分明，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个自我”周亦安轻声引用“而所谓的疯子只是那些比常人更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人。”

　　“没错！”齐铭兴奋地说，没想到能在这个话题上与周亦安产生共鸣“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意识到自己有很多个自我？”

　　周亦安的目光变得复杂：“我宁愿不那么清楚。”

　　对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落在他们之间的长椅上。

　　齐铭捡起一片完美的扇形叶子，递给周亦安。

　　“给，银杏叶书签。”

　　周亦安迟疑地接过叶子，指尖不小心碰到齐铭的手，立刻像触电般缩回。

　　他低头研究那片叶子，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谢谢。”他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你知道吗……”齐铭看着远处玩闹的同学“开学在宿舍那天，我其实以为你会是最难相处的室友。”

　　周亦安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评价毫不意外。

　　“但后来我发现，你只是……不一样。”齐铭继续说“不是不好，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周亦安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齐铭从未听过的好奇。

　　齐铭思考了一下：“你观察得多，说得少。你……”他顿了顿“你忍受痛苦的方式，像是已经习惯了它。”

　　周亦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那片银杏叶：“你很会观察。”

　　“篮球训练培养的”齐铭笑了笑“要预判对手的动作。”

　　又是一阵沉默，但不像最初那么尴尬。

　　齐铭发现周亦安的沉默并不全是抗拒，有时候他只是在思考，或者在斟酌要不要开口。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做朋友。”齐铭最终说出这句在心里酝酿已久的话。

　　周亦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齐铭读不懂的情绪，像是震惊、怀疑又像是有深深的悲伤。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说出几个字：

　　“你不会想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刺进齐铭心里。不是因为它被拒绝，而是因为周亦安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一种近乎认命的笃定，仿佛这是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

　　“为什么这么说？”齐铭忍不住问。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想跟他做朋友，觉得自己刚刚只是找话题的玩笑吗？

　　周亦安移开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张鑫的喊声：

　　“齐铭！都快聊二十分钟了还玩不玩了！”

　　齐铭犹豫了一下，是继续这个刚刚开始的深入对话，还是回到集体活动中去。

　　他看向周亦安，后者已经重新拿起书，一副对话已经结束的样子。

　　“我得回去了”齐铭站起身“你……真的不一起来玩吗？”

　　周亦安摇摇头：“我在这里很好。”

　　“好吧”齐铭转身要走，又停下来

　　“周亦安……”

　　“嗯？”

　　“我刚才不是玩笑，不是找话题，我很确定我想和你做朋友。”齐铭认真地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周亦安没有回应，但齐铭看到他抓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回到活动中，齐铭心不在焉地玩了几轮游戏，眼睛却不时瞟向远处的银杏林。

　　他能看到周亦安依然坐在那里，偶尔翻动书页，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

　　“怎么样？”张子鑫凑过来小声问“跟‘大冰山’聊天是什么感觉？”

　　齐铭皱了皱眉：“别那么叫他。”

　　“好吧”张子鑫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只是大家私下都这么叫……毕竟他不怎么跟人说话。”

　　“但他现在会了”齐铭说，自己也没意识到语气中的保护欲“只是需要给他时间。”

　　活动结束时，夕阳已经把银杏林染成了金红色。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齐铭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亦安还坐在那里，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孤独。

　　齐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走去。

　　“活动结束了”他在长椅旁停下“要一起回宿舍吗？”

　　周亦安合上书，抬头看了齐铭一眼，然后点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齐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中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周亦安抱着书，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齐铭注意到他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像是习惯了不被注意。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齐铭打破沉默。

　　“各种”周亦安的回答比之前多了一个词“除了爱情小说。”

　　“为什么不喜欢？”

　　“太假了……”周亦安轻声说“没有人会那样爱另一个人。”

　　齐铭想说些什么反驳，但周亦安说这话时的笃定让他沉默了。

　　他们走过一盏路灯，灯光照亮了周亦安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齐铭突然很想了解，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人对“爱”这个概念如此怀疑。

　　回到宿舍，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回来。周亦安径直走向自己的床位，把书小心地放在枕边。

　　“我去洗澡。”周亦安拿起洗漱用品，迅速消失在浴室门后。

　　齐铭坐在自己的床边，回想着银杏树下的对话。

　　那句“你不会想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打开搜索栏输入“如何与人建立信任”。

　　浴室的水声停了，齐铭赶紧关掉手机屏幕。

　　周亦安出来时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头发还滴着水。他看都没看齐铭一眼，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拉上了床帘。

　　齐铭叹了口气，也去洗漱。等他回来时，宿舍灯已经关了，只有周亦安的床帘缝隙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他还在看书。

　　“晚安，周亦安。”齐铭轻声说，不期待回应。

　　沉默了几秒，床帘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晚安。”

　　这个小小的回应让齐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关上台灯，在黑暗中躺下。

　　窗外，九月的蟋蟀声此起彼伏。

　　齐铭想起那片落在周亦安肩头的银杏叶，想起他接过叶子时指尖的轻触，想起他说“没有人会那样爱另一个人”时的语气。

　　他暗暗决定，总有一天，他要证明周亦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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