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小树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屋内的嫩叶上，任逸渐渐苏醒。
　　她在脑中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眼睛却迟迟没有睁开。昨天消耗了太多精力，今天不上早八，稍微睡个懒觉也没关系吧……等等，怎么动不了了？
　　任逸吓得睁开眼睛，就看到两片巨大的叶子在眼前晃动着，她的脖子被某种东西绑住，艰难地抬头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
　　草？
　　为什么卧室里会突然出现这么大一株……藤蔓啊！
　　这株不知名的巨大藤蔓从床底下钻出来，像蟒蛇一样将她从头到脚缠绕住。任逸扭动着身体试图勒断它，偏偏这东西相当有韧性。
　　“贝壳！过来帮忙！”她朝外面喊了一声。
　　贝壳是她养的狗，它有自己的房间。任逸当初之所以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而是要出来租房，就是因为宿舍禁止养狗。

　　狗爪在门上划了几下，门把手被拉开，一只阿拉斯加犬探着脑袋往里瞧。
　　任逸艰难地看向它。“别愣着了，帮我把这东西咬开。”
　　贝壳通人性，任逸当初从一众小狗中选择它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它看了一眼缠绕在任逸身上的藤蔓，嗅了几下，一口咬住。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藤蔓像是有意识似的，被咬住的一瞬间就软下来，任逸扭动了几下身体，成功挣脱束缚。
　　贝壳还想再咬两下给主人出气，却被任逸制止了。第一下是正当防卫，现在藤蔓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再咬就算是故意伤害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虽然我不是本地人，但这种东西很显然不科学啊！”任逸蹲在地上，扒开巨大的叶片，俯身检查床底。藤蔓的根部裸露在外，卧室里干净整齐，没有能供给的养分，它是怎么在一夜之间长这么大的？

　　仔细想想，卧室里虽然没有氮磷钾，但是有一个碳基生物——她自己不就是养分吗？
　　任逸打了个寒颤，这个想法太离奇，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离奇的事情就该让离奇的人来解决，任逸掏出手机翻到了李茂昨晚留给她的号码。
　　“不要告诉别人！”
　　“哇！”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在地上。任逸环顾四周，房间里分明只有她一个人，难道……
　　“贝壳，难道你是妖怪？”
　　贝壳歪着脑袋看她，它无语的时候就会摆出这个动作，嘲讽感拉满了。
　　“我在这里，这里这里！”
　　任逸的手臂被粗糙的叶片轻轻划了一下，她扭头看去，窗户没有打开，床上的藤蔓却慢悠悠的摆动着叶子……
　　“你是妖怪！”任逸抱着狗慌忙后退。
　　“不要伤害我，我害怕。”怪异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传导入任逸的大脑。
　　任逸：“明明是你先缠着我，我要是晚醒几分钟，你都要把我绞杀了！”
　　她不清楚这藤蔓有没有攻击性，但考虑到贝壳仅仅是咬了一口就能把它吓软，姑且将外放的妖力凝聚成实体把它罩起来，暂时听听它要说什么吧。
　　叶片舞动起来，像是人类在摇头：“我才不会杀你呢！你是我的藤架！”
　　任逸皱眉：“藤架？”
　　“你没发现吗？”叶片颤抖着掀起一道夸张的缝隙，露出藤蔓上的一串小葡萄，“我是你前几天吃过的野葡萄啊！”
　　任逸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捂着脑袋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况。“等等，信息量有点大！”

　　Z市位于山地和平原交汇处，这个季节会有人专门去山上采些野葡萄拿来卖。野葡萄不如栽培的葡萄甜度高，皮厚肉少，因此本地人都不爱吃，也就是专门卖给那些外地来的尝尝鲜。
　　任逸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之一。她买了一袋，洗完尝了一颗就吃不下去了，干脆丢在床头柜上，没食欲的时候可以用它的酸味刺激味蕾。
　　“想起来了吗？”野葡萄打断她的回忆，认真道，“你一共吃了我两颗葡萄，喊了五遍‘好酸’，我都记得。”
　　任逸：“可你就是很酸啊。”
　　野葡萄不动了，它受到了某种打击。
　　任逸勉强理清了现在的情况，她昨晚睡觉前修炼时，妖力无意间接触到了床头柜上的野葡萄，可能木属性和植物有某种共同性，妖力成了催化剂，让这串葡萄长出了藤蔓。而她也是受到了木属性的影响，竟然能听懂植物说话。
　　没听说过有巫族一次能觉醒两种能力啊！
　　她拿着手机纠结要不要找李茂求救，但转念一想，如果这种能力也被调查部盯上，不知道是福是祸……

　　上午的闹剧最终以任逸答应了野葡萄等大雪融化就把它送回山上而告一段落，任逸匆匆吃了午饭去上课。
　　教室里，同学们讨论着昨天晚上校外传来的打斗声，结合之前军团发的通知，他们推测是有妖族袭击了某个学生。至于这学生是谁，现在无从得知，但至少可以排除是本班的人，因为全班已经到齐了。
　　任逸面前的课本摊开着，俨然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表现，她的手却不自觉的按在脖子上，尽管伤口早已愈合，当初的疼痛感仍然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治愈系。
　　幸亏她是治愈系。
　　不得不承认，她不想成为异类，但这能力确确实实帮助了她。

　　十点整，上课铃声敲响，老师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这所普通的二本院校里，能达到全员到齐已经实属不易，老师迟到超过五分钟，教室里难免嘈杂起来。
　　有人小声讨论着透视课的老师会不会遇害了，类似的话题自大雪封城就开始愈演愈烈，一开始是担忧，后来就演变成了玩笑，凡是迟到或请假的，都会收获一句“他不会是被妖怪吃了吧”的调侃。生活在战区的孩子们，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条命了。
　　班长和学委勉强维持着秩序，直到教室门被推开，艺术史老师缓慢地走进来，将教材放在讲桌上。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泛红，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同学们，你们张老师……昨天出事了，这节课先上艺术史，下节艺术史改透视课，由三班的刘老师代课。”
　　原本嘈杂的教室迎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隔壁教室里讲课的声音回荡着人人熟知的知识点。
　　“张老师他……”有同学想问清楚事情的经过，话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
　　谁都知道那只是玩笑话，谁都不想这种事情成真。
　　艺术史老师戴上小蜜蜂，用沙哑的声音开启了这一堂漫长的课程：“同学们把书翻到第三章，今天我们讲秦汉美术，之前咱们了解了商周的青铜艺术……”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两小时后，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收拾东西各自离开。
　　课堂上的氛围压得任逸喘不过气，好在外面风光正好，持续了一周的大雪终于停了。
　　她走在校园的小路上，随手抚掉小花园里一株野菊上的雪花，露出明亮的黄色花蕊。花蕊向上生长，像一双大手托举起希望。
　　“谢谢。”
　　在肌肤与之相触的一瞬间，任逸听到了它的声音。
　　蓝天之下，树木丛生，野菊的声音微小到任逸差点以为是远处同学们的喧闹声。
　　“我们老师昨天遇害了，我以为那只蝙蝠妖只袭击了我一个。”任逸轻轻抚摸着花萼，像是勾起小狗的下巴，温柔而落寞，“同学们虽然没有表示，但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很伤心。一个生命的离去为什么会让与他无关的生命感到痛苦呢？”
　　野菊静默片刻，回应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任逸苦笑道，“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听懂你们的声音吧？”
　　她也不想成为异类，但即使没有成为巫族，天生微薄的情感也注定了她当不成普通人。

　　任逸今天只有这一节课，下午刚好空出时间去做家教兼职，至于李茂昨天提到的中心医院……既然她目前还没有妖力暴走的迹象，明天再说吧。
　　雇主家住在不远处的阳光小区，据说他们当初买房的时候马家村战役还没有爆发。自2015年战役打响，Z市人口骤减，能留在这里的除了满腔热血的忠肝义胆之士，就只剩下一些没钱搬家的人了。
　　任逸小时候时常跟着父母出国，因此英语水平相当好，雇主没看她的高考成绩，试讲了一节课，孩子们喜欢就直接定下了。
　　两个孩子都是由任逸辅导的，哥哥叫周信，妹妹叫周晴。任逸带着哥哥将高中课本上的生词复习了一遍，拿给他一张卷子，转头正要帮妹妹补习发音，就看见她拿着蜡笔认真的涂抹着一棵大树。
　　任逸不由得失了神，孩童稚嫩的笔触一道道画在她心上。她柔声道：“小晴画得真好，是老师教的吗？”
　　周晴抬起头，眨着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翘起，像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不是，这个是姐姐！”
　　大树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周晴指着画中的人物：“这个是哥哥，这个是我，大树是姐姐！”
　　任逸疑惑：“为什么我是大树？”
　　周晴口齿不清，只含糊着：“大树是姐姐！”
　　行吧，任逸干脆放弃思考，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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