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一起吗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永无止境的低语。
　　梦境张开它潮湿冰冷的怀抱。
　　许汶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湿漉漉的、望不见尽头的街道上。雨水不是倾盆而下，而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绵密不绝的姿态，从铅灰色的、低矮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中飘落。脚下的路面被雨水浸成深色，反射着微弱、冰冷的天光，像一条流淌着水银的、通往虚无的河流。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城市角落的阴郁气息。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雨何时会停？他不知道，也似乎失去了探究的欲望。他只是机械地、被动地向前移动。无数模糊的身影如同灰色的幽灵，无声地从他身边掠过，步履匆匆，方向各异。他们的脸庞是一片混沌的、无法聚焦的色块，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仿佛被雨水冲刷溶解了一般，只剩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轮廓。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寒意的是，当他低头看向自己踩在水洼中的脚，或者抬手想抹去脸上的雨水时，他惊觉连他自己的手和身体，在感知中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他也不过是这雨幕中一个正在溶解的影子。
　　一种巨大的、无边的孤寂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被彻底抛入了一个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温度的黑白默片世界。没有鲜亮的红，没有温暖的黄，只有深深浅浅、冰冷刺骨的灰，像一张陈旧的、浸了水的报纸。声音也被抽离了，行人的脚步声、城市的喧嚣统统消失，只剩下雨丝落在身上、地面那单调而永恒的沙沙声，单调得令人绝望。
　　许汶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他想停下脚步。他想找个干燥的、哪怕只是能暂时遮蔽一下这无尽冷雨的角落。他想蜷缩起来，让这冰冷的世界暂时隔离在外。然而，他的双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沉重却又不容抗拒地向前迈动。意志在梦境稀薄的空气中消散殆尽，他失去了对躯壳的掌控权。
　　他放弃了挣扎，深深地低下头，任由冰冷的雨水肆意地打湿他的头发，浸透他的衣衫，顺着他的脖颈蜿蜒流下，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仿佛模糊了他的感知。他不再寻找避雨的地方，仿佛这无休止的淋雨，本身就是他应得的惩罚，或者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与这冰冷世界最真实的连接。他就这样，像一个被遗弃的、迷失在永夜雨幕中的孤魂，向着未知的、同样灰暗的前方，踽踽独行。
　　雨停了？许汶感觉头顶持续不断的敲打感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庇护”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沉溺的麻木。许汶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顿住，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力让他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灰暗天幕。

　　闯入他视野的，是一抹极其突兀、极其鲜活的亮黄色。

　　那颜色如此纯粹，如此温暖，像黑暗中猝然点亮的一盏灯，——那是一把撑开的雨伞。伞面崭新、饱满，鲜亮的黄色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

　　视线顺着伞骨向下，他看见了握着伞柄的手指，纤细，白皙，再往上——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啊？”

　　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种柔软的关切，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冰面，却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声音穿透了雨幕的屏障，清晰地抵达了他封闭的世界。

　　许汶猛地转过头。

　　雨水模糊的视线仿佛被这抹亮黄瞬间擦亮。这一次，世界的模糊滤镜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是她。姜莱。

　　那张无数次在他心底浮现，此刻却清晰得如同梦境与现实交界处的面孔，就在眼前。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熟悉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询问。

　　许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剧烈的悸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冰冷的铅块堵住，发不出任何音节。他想说“是你”，想喊她的名字，想解释这无尽的雨、这无边的灰暗，想倾诉这令人窒息的孤独……可所有的声音都被扼杀在无声的挣扎里。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姜莱那句带着湿漉漉水汽的询问，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回荡。

　　一股汹涌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想抓住这唯一的、清晰的、带着温度的实体！他想确认这不是幻觉！他想紧紧抱住她，用这真实的触感驱散周身蚀骨的冰冷和虚无！几乎是踉跄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手臂下意识地抬起，想要触碰那抹鲜亮的黄，触碰那份失而复得的暖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伞沿的瞬间。

　　那抹亮黄，连同伞下清晰的身影，如同被雨水冲刷掉的水墨画，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散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前一秒还清晰映在眼中的关切面容，下一秒已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雨点，再次密集地、毫不留情地砸回他的头顶、脸上、身上，瞬间将他重新浇透。那把鲜亮的黄伞，仿佛从未出现过。
　　“莱莱，别走！”许汶大喊出来。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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