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过龙河上下游两个漂流点，下游水势较缓，主打一个休闲养生，上游高落差，大流量，主打一个水中云霄飞车。这里每年秋天鱼类洄游，传说上游就是鱼跃龙门的证道成神之地。传说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霍童为了追求刺激，义无反顾地拉着严玺去了上游漂流。
　　要刺激就刺激到底喽。于是乎，一趟漂流下来，不出意料，霍童全身都湿透了，好死不死当年他为了追求艺术气质还留了一头中长发，又因为他头发带点自来卷，所以看上去尤为浪漫主义，不幸的是被裹挟着泥沙和落花的河水一冲，一头卷毛统统乱七八糟张牙舞爪地糊在脸上，当中还夹杂着几片花花草草，浪漫主义顿时变成了魔幻现实主义。
　　得亏严玺淡定地没有笑出声，任劳任怨地在他头上拔草，拔草拔差不多了，太阳也快下山了，漂流点最后一波游客说说笑笑往回走。霍童甩了下头，跟只小狗一样把毛发里多余的水分甩出去，而后又撩开一半T恤，很不讲校草形象地胡乱抹了把脸。

　　严玺顿了顿。
　　霍童自认为是风一般的少年，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能穿浅色系的绝不穿深色系，能穿白不穿黑，所以每次学校大型活动要他穿正装他都非常纠结痛苦，严玺还安慰他说“黑白配挺好，大熊猫那么可爱也是黑白配”。这次出来旅游，霍童当然也穿的白T恤，衣服没什么稀奇，霍童行李箱里有一打几乎一模一样的白T恤，问题是白T恤浸水之后尤其地透，霍童又很不矜持地随手一撩，于是半边衣服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朦朦胧胧地透出来他的上半身身形，另一半边，则露出来他一小截象牙般的腰线。拜他“风一般”的健身效果所赐，还隐隐约约显出来几块腹肌的形状。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半遮半掩要露不露，介于清纯和诱惑之间的风格最惹人遐想了。
　　偏偏他还毫无自觉，平常天天对着镜子自夸自擂，但是在外从不把自己脸面当回事，也从不藏着掖着，在不知不觉之中造福了广大群众，而且他这种类型还是男女通杀，对于女生来说是校园初恋白月光，对于男生来说是天菜。

　　岸上已经有好几个大胆的妹子忍不住驻足观看了，甚至还有个打扮得gaygay的黄毛老外。严玺扒拉了霍童一下，霍童正在擦脸揉眼睛，没好气道：“你干嘛呀！”
　　严玺委婉地道：“注意一下你作为西音校草的形象。”
　　霍童莫名其妙：“这又不是在学校。”母校你好，母校再见，出了母校，谁也不见。
　　严玺又隐晦地道：“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不可以在外面招蜂引蝶招摇撞骗。
　　好吧。怪他今天稀里糊涂给了严玺名分。
　　没有福利，岸上的人渐渐走开了。“男朋友。”霍童瞪了严玺一眼，哼道，“管的可真宽——看招！”
　　严玺还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被霍童当头泼了一捧凉水，只见霍童哈哈大笑，夕阳下水花四溅，笑声四溢。两人不甘示弱地扭打嬉闹，正玩笑间，脚下忽地绊倒，两人抱成一团仰面栽倒，“扑通”一下落了水。
　　闹腾了一天，原本已经要安歇的河水忽地再起波澜。
　　扑通，扑通。
　　却已不知道是哗啦啦的水声，还是怦然跳动的心声。
　　泛着金光的水面上，只瞧见两颗圆圆的脑袋。岸上还有人没有走远，以为有人失足落水，一个个奔走呼号，那个黄毛老外顿时花容失色，舞着手不住呼喊：“Help！Help！”
　　咕噜噜的水下，霍童看不见也听不见，唇上却忽地有一种极柔软又极温暖的触感，电得他浑身一颤，从头到脚一通发麻。
　　他登时瞪大了眼——啊，我的眼睛！
　　两人胡乱挣扎出水，霍童蓦地推开严玺，挥一挥尔康手喊道：“别Help了！”
　　没死，没失足掉水。他不需要救援。
　　就是他初吻没了而已！

　　晚上吃鱼火锅，霍童吃的面无表情，有如嚼蜡，搞得饭店女老板大为惶恐，都不好意思找他要五星好评了。
　　鱼很鲜，没有小刺，很好吃。但事到如今，一顿美食已经不能阻挡他内心如山体滑坡般崩溃的速度了。
　　麻麻啊！这才第一天啊！第一天就亲啦，亲啦！
　　SOS！警报，警报，红色警报！这跟他想象的计划一点也不一样嘛！还是说……人生如戏，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毕竟今天以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和最好的朋友变成一对男同。
　　霍童可谓非常伤心了。在他对恋爱的美好想象里，他应该是跟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表白，然后对方强压着羞涩和惊喜地接受他当男朋友，然后再拉拉小手，看个电影压个马路啥的，然后再抱一抱亲一亲。是的，作为新时代的弄潮儿，他对于谈恋爱的想象就是这么保守落后。
　　但……这不应该吗？作为男人，他自觉有义务守护一下女孩子矜持的心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没了，看电影压马路没了，矜持没了。
　　噢还有，初吻也没了。
　　霍童忽然尝到了一点失身的忧伤。
　　紧接着，他就化忧伤为食欲，在吃完了鱼火锅之后，又逮着严玺薅了一把烧烤的羊毛。谁叫严玺是罪魁祸首，还是个有钱的罪魁祸首？

　　回酒店的路上，霍童一反常态，一言不发，严玺欲言又止。
　　进了房间，霍童要先去洗个澡，还没关门，严玺就拦住了他，霍童登时要炸了：“你干嘛？”
　　“澡巾。”
　　噢，霍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忘带了。
　　他又要关门，严玺又一次拦住了他，道：“浴衣。”
　　“……谢了。”霍童一把夺过。
　　“小童。”严玺赶在他关门前撑住了门，霍童迅速地扫了一眼，东西没缺啊，他疑惑地看了看严玺。严玺道：“你真的不需要吗？”
　　啥？
　　严玺指了指自己，道：“我。”
　　“老子有手有脚！”霍童闹了个大红脸，神智飞一般回炉了，一把关上了门！

　　热水淋下来，霍童的脑子逐渐清醒了。
　　水汽氤氲，浴室门扑了一层雾。严玺瞧了一眼，又赶忙闭上眼。
　　一门之隔。

　　十五分钟后，霍童洗完澡出来了。他一眼就看见严玺了，咦，好怪。深夜里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今天刚假装认下来的男朋友。前者非常安全，后者非常危险。严玺就是这么一个既安全又危险的男人。
　　严玺看了过来，两人都忽然诡异地沉默了一会，霍童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严玺的视线被勾地下滑了半寸，又很快滑了回去，只看着霍童的眼睛，道：“要吹头吗？”
　　霍童是长发，一向很难很快吹好吹干，他自己懒得动手的时候，便打发严玺来干活。严玺好好一个豪门大少爷，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却也毫无怨言。使唤久了，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大学开学不久，看着他俩互动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室友乐航森忍不住对霍童道：“严玺他欠你钱啦？”
　　霍童不明所以，道：“没有啊。”想什么呢，他倒是想让严玺欠他钱，他还没这个能耐呢。
　　乐航森道：“那严玺怎么一天到晚在你屁股后边为你干这干那？”
　　霍童沉默了，随即反思了下，好像这样确实是有点怪怪的。本着兄弟之间互通有无的思想，后来有一次在严玺给他吹完头之后，霍童说：“要不我也给你吹头吧？”
　　严玺道：“我头发又不长。”
　　噢，也是，用不着他。
　　霍童又道：“那我也给你带饭吧。”开学半学期了，一直都是严玺给他带饭，他也该表示表示了。
　　严玺道：“我明天是早课。”
　　噢，对哦，他起不来。
　　霍童抓耳挠腮，实在是想不出来干啥了，最后硬着头皮道：“没事，明天我给你带饭。”
　　第二天，霍童从食堂抢了个手抓饼，踩着上课铃声，顶着一干同学万分好奇的目光，在门口把手抓饼递给了严玺，腆着脸道：“我好像来晚了……你是不是吃过了？”
　　“没有，你来的刚刚好。”严玺接过手抓饼，很没有形象地啃了一口，“我等着你的饭呢。”
　　那天严玺在门口吃完手抓饼，晚了两分钟才进教室，打破了他上课从不迟到的记录。
　　霍童倍感羞耻，从那以后再也没强迫严玺，让自己给他干活了。他想通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严玺是大少爷，但他就是上天派下来让大少爷俯首称臣的。嗯，称儿臣。他会当个疼爱儿子的好父皇的。

　　今天晚上，严玺再一次非常自觉地要给他干活了。这让霍童忽然觉得，这个严玺很安全。
　　“吹吧吹吧~”霍童晃着脚很开心了，差点把“我的骄傲与放纵”给唱出来。
　　严·tony·玺师傅的手法在多年的千锤百炼之后，可谓十分娴熟了，伺候得霍童很是舒服。小风呼呼吹着，奶茶嘬着，严玺猝不及防地开口：“年年，你不喜欢吗？”
　　笑话，这手艺就算严家破产了他严玺也能无缝衔接进发廊求生好吧！
　　“我不是说这个。”严玺道，“我是说……17点52分。”
　　霍童一下子僵住了。
　　在他被刺激得睁开眼，河水辣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在运动手表上看到的时间。
　　老牌子，质量就是杠杠的！
　　然后他一把推开了严玺，严玺看见他红着眼，水珠哗啦啦地顺着手臂往下滴。

　　严玺低低道：“你那时候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我——我没有！”这种“被好兄弟夺走了初吻于是太震惊太尴尬而肾上腺素飙升还差点流下生理性盐水”的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承认？！太过小女生了，不符合他的王霸定位好吧！霍童斩钉截铁道：“我是被河水给刺激的！”
　　“倒是你！”霍童又开始恶人先告状，“你怎么突然，突然亲我！”别说什么是意外是人工呼吸他可是游泳健将还拥有潜水证书的好吧！
　　严玺认罪伏法道：“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多么符合男人屁性的理由，多少“酒后乱性”之类的刑事案件都是这么来的？
　　此条申诉不成立，驳回。
　　严玺表示，他俩属于正儿八经的男男朋友，可以亲。
　　霍童心说婚内还可以强碱呢！
　　严玺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意见吗？”
　　当头一棍！
　　“所以……”霍童道，“你是问这个要求？”该死，他还停留在拉小手这一步，没想那么长远。是他心不够脏！
　　心够脏的严玺一脸正气。
　　“……那是，那是理论！”霍童道，“现实生活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敢问柏拉童先生。”严玺凑过来挠他，“真理的时速和射程在哪里？”
　　凑表脸！
　　霍童边笑边道：“哈哈哈，真理，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少数人的名字是不是叫‘霍童’？”
　　“没错。”
　　“好吧。”严玺淡淡的忧伤道，“但愿霍先生不是真的柏拉图。”
　　“如果我真是柏拉图呢？”霍童小心翼翼道，心中却在狂笑呐喊：风在吼马在叫！来啊！柏拉图之恋！没有“性”的爱情和友情有什么两样？他和严玺以“男朋友”的身份做好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啊哈哈哈哈来个人救救孩子吧！
　　严玺道：“那我就入你门下，当亚里士多德吧。”
　　霍童要哭了。
　　亚里士多德说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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