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谈喜向来相信，人生不会只有一种选择。
　　实习的事情没有预料中顺利，要么交通不便，要么跟面试官聊得不愉快，她索性换了方向，不再执着想找跟本专业有关的事情。
　　放假前她参加过几场讲座，其中就有孙楼的，也是那会加上了他们工作室的联系方式。
　　收到面试邀约时谈喜在记忆里扒拉半天才想起来，看到他们发布的短片演员招募后，自己确实顺手递了份简历。
　　短片是公益广告性质，主要通过五位不同身份的女性转变来展现关爱女性，聆听女性声音的概念，谈喜觉得很有意义，就是工作室小气了些，只包餐。
　　谈喜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抹平裙边的褶皱，细心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也不知被问了什么问题，几乎个个脸上都没有笑意，有两个甚至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轮到她时谈喜刚进门便和坐在正中的孙楼打了个照面，孙楼正值壮年，一身休闲装稳坐中间，他是近些年风头最盛的导演，手里有好多个爆款剧，也捧红了不少人，这也是只包餐也吸引了无数人前来的原因。
　　谈喜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听孙楼温声问道：“跟我睡一觉就能拿到出镜机会，你愿意吗？”
　　房间里有块等人高的立面镜，直直照着谈喜，她瞬间明白那些面色不虞的背后原因，她今天穿的是浅黄色连衣裙，妆容也比较清淡。
　　她手里的卡片是进屋时抽中的表演题：你是谁？你想要在这部公益片里出演怎样的角色？（本色/人设都可）
　　谈喜掏出包里的口红，对着镜子补重颜色后，这才转眼看向对面排排坐的几人，面带厉色重复道：“睡一觉就能拿到出镜机会，男导演会在公开的场合问这种问题，女导演却不会，别误会，不是说女性就有多么清高，只是性别的不同注定我们思考的方式不一样。十年前我还是个学生，如今作为一名女导演要在诸位中挑出合我眼缘的，可惜，在座的都像垃圾。大家好，我是短片导演，谈喜。”
　　这种陷阱题并不是要yes或no，无论怎么说都很难给出不出错的答案。
　　谈喜避重就轻，自顾自给自己安上短片导演的身份，在一顿输出后才结合卡片题目阐述自己早就准备好关于短片内容的想法，能不能面上已经没那么重要，但必须痛快骂完了再说。
　　这种问题，就算是大导演别出心裁的筛人方法，谈喜也觉得很无语。
　　在座的都是垃圾，她是认真的。

　　人生处处是意外，不抱希望的面试顺利通过。
　　谈喜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打动导演，还是当时的临场反应获得面试官们的认可，总之拍摄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时间不长，两天拍完自己的部分就可以，谈喜扮演的是学生和星级厨师角色，学生部分本色出演，厨师部分需要配合，看到剧组请的厨师顾问那张有些眼熟的脸时，她几乎瞬间就认出这是上次在宿舍楼下看到的男生，姜野的朋友。
　　实在是那头狼尾发太过明显，谈喜看了那人几眼，见他不像是认出她的模样，便也收回目光专注在手中的刀上。
　　拍摄结束，孙楼叫住谈喜：“你演戏很有天分，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谈喜只当这是客套，笑着应下，却见孙楼低头调出二维码：“加我。”
　　大导演这么和气？谈喜有些意外，忙不迭掏出手机加上好友，又听面前人笑道：“有空再联系。”
　　她点点头，这下是真心实意：“我很喜欢这次的拍摄，有合适的机会您一定要再叫我。”
　　目送孙楼走开，谈喜察觉到身边有其他人的目光，看过去时只看到正在折厨师服的姜野朋友，刚才导演介绍时说他叫什么来着？
　　许狂，好像是这个名字。
　　似乎是察觉到谈喜没有挪开眼神，那人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谈喜，又不着痕迹掠过后转身就走。
　　谈喜难得皱了眉头，这次可是他先看的，也不知道在拽什么拽，莫名其妙！

　　半小时后，谈喜站在离公交站百来米的地方，看着许狂面无表情把人摁到地上后冷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眼里的凶气还没褪去，谈喜头一次那么怀念这人先前的淡漠眼神。
　　她不该从拍摄场地出来后还去便利店吃面，不该听到巷子里传来闷声呼叫就拐弯来看，她就应该直直走去公交站坐车，不对，她出门就该打车走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谈喜放在手机上的手没再动，报警电话还没打出去就被人发现了。
　　明明是大白天，谈喜被许狂盯得背后发凉，正想一咬牙跑开后再报警，就听这人扔下手里的人，直勾勾看着她：“我劝你别动。”
　　谈喜挤出笑容没说话，不动，她哪里敢动。
　　见许狂朝她走来，谈喜急了，退出拨号键将屏幕亮给他看，不是她不想跑，只是这人的目光看得她瘆得慌，她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全靠提着一口气。
　　谈喜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整个人也随着这人越来越近的步子快要炸毛，再靠近一步她就把手机扔到他脸上，转身就跑！
　　她捏紧了手机，手已经要做动作，许狂停在一米外：“手机能给我一下吗？”
　　谈喜条件反射扔出去，许狂退了半步才接住，面色古怪：“身手不错。”
　　……
　　不是这样的，身手不错的话就该正好砸在你那高挺的鼻梁上，谈喜龇着牙保持微笑，许狂拿着她的手机扫了她的脸又低头摆弄，流畅的钢琴声从他裤兜里传来，许狂按灭后才递回来：“今天的事你就当没见过，如果有人因为这事找你，可以联系我，我们在宿舍楼下也见过对吧？”
　　说的是疑问，话里却透着肯定，谈喜不敢吭声，这人认出她了，还留了联系方式，是在威胁她如果乱说话他就不会放过自己吗？
　　许狂静静看她收好手机才又问：“你叫谈喜？”
　　谈喜心中大震，果然是要威胁她，看这人已经没了刚才打人的凶狠劲，谈喜咬牙还是点向那边头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杀人犯法。”
　　许狂轻笑一声：“我知道，放心他不会死，倒是你，一个人的时候好奇心别太重，坏人多，容易惹麻烦。”
　　又在敲打她了，谈喜抿嘴没再说话，郑重向着面前的坏人点头，内心有些崩溃，她已经尽量离得远，是他发现人的速度太快，趁着他没有其他动作，谈喜也不废话扭头就跑。
　　见谈喜快步走开又狂奔起来的模样，许狂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这女孩眼中的“坏人”，他抬手想叫人回来简单解释下，想想也没有太大必要，忍不住嗤笑出声，回头看向那还瘫在地上的人，许狂脸色沉了些，大步迈了回去。
　　许狂蹲到那人面前，拍得人脸啪啪作响，见人迷瞪着睁开眼他才冷声问道：“最后一次问你，原片在谁手上？”

　　离开之后谈喜还是报了警，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报警太迟，警方去的时候那地儿已经没有人，那晕在地上的人看着也有一百来斤，以许狂的身板要将人扛走应该也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既然没人，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人极有可能是清醒着离开的？
　　谈喜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报出许狂的名字，她无凭无证容易让人倒打一耙。就这么胆战心惊过了几天，她才确定这人不会上学校找麻烦。
　　日子平淡向前，实习的事情也有了着落，谈喜找上了一家小公司做任劳任怨不求回报的免费实习生，好在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核对材料、输入电脑，谈喜每周都只需要去两趟，拿资料送资料，倒也乐得轻松。

　　姜野进门的时候谈喜正半张着嘴在客厅打盹，她嫌宿舍空间小，拎着东西在客厅忙活，天热易乏，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察觉到身边有个人时谈喜已经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几十张整理好的纸张劈头盖脸砸向姜野，又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两人尴尬无言，还是姜野捡起纸看过一眼后递给她：“这是你们节目的拟邀嘉宾？”
　　姜野手里的是一张个人信息表，谈喜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节目？”
　　“你……”姜野有些恍然大悟道，“你不是面试通过了才回来的。”
　　谈喜也很快反应过来，她回家前告诉过姜野自己要去面试，回来后又在宿舍碰见，看来是对方误会，她正要说话，捡拾东西的手突然一顿：“你怎么知道我面的什么岗？”
　　离校前谈喜面试的那个岗位是地方广播台外包出去的节目策划，但她记得清楚自己只提过有面试，并没有跟面前的人说过具体的岗位。
　　姜野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我在那层楼办事，看到过你，随便猜的。”
　　随便猜？谈喜觉得有些怪，来不及细想，又听姜野说：“还是说你觉得我闲到无聊跟踪你？”
　　这个听上去更怪，谈喜摇摇头：“没有，我也是随便问问。”
　　姜野点头没再说话，一扭身进了宿舍门，谈喜收拾好东西进屋，有心打破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刚才不好意思，我睡得迷糊才会扔东西，没事吧。”
　　姜野不领她的情，自顾说道：“下周开学，我回来住两天就走，不打扰你。”
　　这天没法聊，谈喜闭嘴，坐回自己的位置，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孙楼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这段时间孙楼时不时就会联系她，有时是问她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风格的视频，有时是问某句文案放在视频里是不是合适。
　　谈喜刚开始对大导演的敬畏在孙楼随和的态度中已经转变为尊敬，这样的导演还能放下身段关注每个细节，难怪他能成功。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电话，谈喜有些惊喜，按下接通：“导演。”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番，孙楼问她：“我们来这边采风，正好路过你们学校，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顺便还能看看成片。”
　　谈喜惊讶：“我能看吗？”
　　孙楼笑道：“你是参演人员怎么不能看，不过这是初版，还会完善，也欢迎你给我们提点意见。”
　　谈喜和人约好地点挂断电话，开心的情绪还没散去，身后传来姜野的声音：“你今晚回来吗？”
　　虽然她语气平淡，可这话问得莫名，饶是谈喜也上了脾气：“什么意思？”
　　姜野似乎没察觉到她的不快，又重复问：“今晚回来睡吗？不回的话我要反锁门。”
　　原来是这个意思，谈喜的气散得很快：“吃完饭就回。”
　　姜野点点头，随口问道：“我听你叫他导演？”
　　“嗯，就之前来学校开过讲座的孙楼”谈喜笑笑，“之前招募素人拍公益片，我参演了小角色。”
　　姜野意外看向她没说话，半天才悠然道：“是吗？大导演啊！”
　　谈喜心情好，没注意到她看过来的探究目光：“人挺好的，不愧是大导演。”
　　姜野嘴角微扬，眼光却有些冷：“谈喜，我最近对酒气有些敏感，你们吃饭能不喝酒吗？”
　　谈喜对着镜子检查了妆容，回身看她：“放心，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
　　姜野定定看着她，突然笑道：“给你留门，早去早回。”
　　这几年舍友生活，姜野对着她们几乎没有过太多的表情变化，总是又冷又拽的样子，这还是谈喜第一回见她笑得媚眼如丝的模样，视频里看过的桃花眼温柔出现在面前，谈喜愣了片刻才应道：“好。”

　　走出宿舍楼后谈喜才后知后觉，姜野不知道她去拍公益片的事，可她明明和许狂在片场见过，许狂没提过？还有她撞见许狂打人的事，那是不是也不适合从她嘴里说出来？
　　谈喜站在楼下抬头眺望宿舍的阳台，意外对上正目送着她的姜野，楼上的人冲她摆摆手，谈喜有些僵硬地抬手挥了挥。
　　她们已经相处三年，谈喜早已习惯姜野的冷言冷语。这么好相处的姜野，让谈喜有些猝不及防，简直像被人夺舍了一样，她又看了一眼楼上的人，见人转身进屋后才舒了口气，算了，她捉摸不透这位舍友的脾性，许狂的事，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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