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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暗昙香(二)
蒋意看着一家人逗趣儿,不想搅兴,便自己一个人抬头赏月,在院子里踱步,自也不知道蒋正阁提起自己。
望着月亮,突然想起偶一日叶怀远不经意提起他自己的过去,虽是微末细节,细细听来心里却也觉得疼。
叶怀远见他不快,问他,他如实说了,反倒惹得叶怀远开怀大笑。
最后叶怀远才缓缓开口:“蒋意,你心思晶莹剔透。你身上有如月般的光芒,明亮却不刺眼,温柔沉静,能抚平人心。这对你来说是好事,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蒋意突然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当时自己话落,叶怀远眼中满含深意,他那眼中有如古井,蒋意那时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他陷进了叶孑然的眼眸中。
蒋思注意到蒋意独自在一边散步,走过去,“晚饭吃得不多,饿不饿?”
“四哥。”蒋意的声音有些闷。
“嗯?”
“你们应该都知道家里对于我的安排了吧?”蒋意盯着蒋思的眼睛,他在探寻蒋思的内心。
蒋思走南闯北,完全继承了蒋正阙的聪慧。很多事,都瞒不过他。他心疼蒋意的自苦“老五,我们都不会怪你。你自小是我们一众人宠着长大的,我们虽说是兄弟,但是从年龄上来说都把你当小孩子看。自从你出生之后,只要我们谁犯错了,只要把你抱出来,都能免罚。我们所有人都不想你这么自苦,知道吗?”
蒋意叹口气,“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小家,我真的害怕。”
“你只是一条退路,还有我们呢!咱家没有懦夫。况且,让你承担这些,我们心里其实不太好受。毕竟,我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你只能在蒋家画地为牢了。谁又说得清你是生门还是死门呢?”
中秋节过后,叶怀远来了。带着回礼,此时在正厅与蒋家心字辈除蒋意外的人会面。
“孑然,给你介绍下。”说话的是蒋正阁长子蒋愍蒋怀稷。“这是我同母弟,名愈,字益民。”
叶怀远对着那个一身西装,戴着眼镜的人点头示意,“益民兄!”
“这是我二叔父长子,家中行三,名慰,字悦安。”
那人倒是一身长衫,考究的刺绣,“我与孑然同岁?”
“远已是二十又七。”
“那倒是我长了。”蒋悦安大笑。
“悦安兄。”
“这是悦安同母弟,行四,名思,字继良,小你四岁。”
“孑然兄。”
“继良。”
“也算是都认识了,以后也不至于因为生分坏了事。”
“倒也不至于。我与怀稷在官场也是常见,听闻继良也要接手一些公事了?”
“也不算,不比孑然兄。”
叶怀远笑了“都是虚的。有一日,诸君幼弟曾问我一个问题。奈何远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今日也问一问诸君。”
“哦?老五问了什么。”蒋益民开口了,很是感兴趣。
叶怀远笑出声,“说来也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那日他说自己是搅乱一碗汤药之人,那这天下、这时局又是谁在搅动?”
“钱利与军权?!”
“人心”
“古来就是人的欲望推动时局,谁也无法逃脱。”
“或许都有,又或许是我们被时局搅进来的。”
叶怀远听他们各执一词,也不发表意见。
蒋慰蒋悦安反倒转了话头,“不论时局如何,孑然是这时局的英雄呢?还是心有天地的仁人志士呢?”
叶怀远抬头看着蒋悦安,“说来,我与诸位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保蒋意一命,甚至教会蒋意让他保住蒋家血脉。所以,我们不是敌人。”
“何况……”叶怀远话未说完,蒋意迈进来接道:“何况蒋家如今在官场、军中都有人,蒋家一门五子,各有抱负,实在没必要与先生为敌。”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蒋意一一见礼。
“阿意这是维护自己的先生呢?还是在维护自己的兄长们啊?”蒋思跟蒋意打趣。
“四哥说笑了,我是蒋家人自是得维护自己人。”
叶怀远心知蒋意在使性子,也不恼。“老五!”
“大哥!”蒋意委屈起来。
“唉,你呀!”蒋益民从兜里拿出个盒子,“二哥给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打开一枚是一枚夔纹玉韘,“喜欢!”
蒋益民揉揉弟弟的头,“不许使小性儿了!”
“孑然是你的先生,要尊重。”蒋悦安也开口。
蒋意伸出手,对着蒋悦安。“越惯越没样子!”话是这么说,还是使人去拿东西去了。
叶怀远看着他们对蒋意的疼爱,心里是羡慕的。蒋意就像是他们的宝贝,所有人都去宠爱他。回想自己的过去,两厢比较下来实在是……叶怀远没由来得觉得心里发苦。他端起茶压下心中苦涩。
因着叶怀远是贵客,便定下来请叶怀远为蒋意的冠礼主持。蒋家过了中秋就忙着蒋意的冠礼事宜。
蒋意的字也早就由族长蒋正阁定下来,冠礼也在一年前便定下来了,廿八大宜。
蒋家府门大开,宾客满座。
“始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兄弟具在,受天之庆。”
蒋意听着叶怀远沉静的声音念出这段祝词,他却觉有些不快。
终于礼成,宴飨众人,蒋意敬酒。
立在叶怀远对面,只听叶怀远道:“晋宁。”
晋宁,他的字,以后再互相称呼,只能唤他的字了。
蒋意未语一言,只是敬酒示意,一饮而尽。
蒋家真真正正热闹了一天,送走所有宾客后,一家人才安心坐下来用晚饭。
“酒便撤了,喝了一天。”蒋正阁身为族长,今日酒杯就没离过手。
“今日晚饭的汤就是解酒汤,大家都喝,在炉子上煨了半天。”
“对了,明日记得给叶孑然封几份礼送过去。”
“是了,差点忙忘了。”
是夜,流萤纷飞。
叶怀远午后就离开蒋家回去休息了,用过晚饭算着日子,那些花也该开了。遂又换了衣服动身去蒋家。
叶怀远找到蒋意时,他正坐在兰堂的院子里。昙花早已摆在院子四周,蒋意看见来人,也不诧异,“先生不回家,来我这儿做甚?”
叶怀远撩开长袍,与他并肩坐在院中台阶上,“算着日子,昙花或许要开了。”
“我的花也不是先生想看便看的。”
叶怀远有些好笑地盯着蒋意看,“晋宁,”话还未说完,便被蒋意打断,“出去!”
叶怀远叹了口气,盯着他许久,才缓缓道:“阿意!”
蒋意闻言转头看了看叶怀远,不再计较叶怀远唤他的字,心中却仍不快,遂不愿再出声言语。
“想知道昙花的传说吗?”叶怀远声音不自觉放轻。他也不指望蒋意会出声理他。
“昙花本是花神,因爱上日日照料她的凡人而触犯天条,后被玉帝降罚。凡人出家斩断红尘,遗忘前世,法名韦陀。昙花为了让韦陀记起自己,日日于暮夜时分在韦陀采集露水的路上开放,可惜韦陀忘尽前缘早已不记得前事。聿明氏曾多次问起昙花之忧,终是以其身成全他们二者,韦陀因聿明氏之缘想起昙花神。而聿明氏因违反天规而不许入轮回。时人皆言: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蒋意并未回应,叶怀远也不在意,跟着他等昙花一现。
四野寂静,中宵已至。
昙花香气幽幽,顺着微风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萤光点点和着天上的星海。满园幽昙绽放,蒋意一时竟觉被眼前美景迷了眼。
“诸子百家中我顶讨厌儒家,尽是些伪君子。道貌岸然的做着阶级的卫道士。”
昙花竞放过最盛时已然转向颓势。
“管那劳什子规矩,人过一时、活一世。为了那些规矩委屈自己,我是不愿的。”
叶怀远抬手覆在他的头顶,语调温柔“做你自己便好!”
感受到叶怀远掌中的温度,蒋意似一只小猫般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那不喜欢儒家,可是喜欢老庄之道?”
“谈不上,只是敬佩其贴近万物自然的自由。墨家最是实用,于今人也是难得。”
叶怀远笑了,收回自己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收在一侧。“你会藏拙这很好,万事你有自己的看法已是难得。那你可知你家中兄弟心里所想。”
蒋意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低沉。“我不知长辈如何想,于我而言,我会给他们支持。我的兄长心有成算,我比不得。可……”他笑了,“可是杀身成仁,我想我可以办到。”
叶怀远皱起眉头,还不待他说话,蒋意伸出手攥住他的袖口“但,我想,孑然不会让我死的。”
叶怀远反手拉住蒋意的手,蒋意感觉到他掌心的茧,抬眸凝视。
“蒋意”!
“叶怀远,我信你们,也信我自己。我虽非政客,却很清楚当下安稳,于将来不过是风雨欲来。”
蒋意细细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这温度已是可以抵御夜里的微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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