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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的博弈论
老白同志白宏辉近日来红光满面,见谁都带三分笑,就连看生意场上老对头的脸都顺眼了几分。
自家闺女白鹭丝与他闹翻,父女俩势同水火,距今已是十年有余。老爷子当年还能犟着脾气说父女俩这辈子恩断义绝、死后都不许她来上香磕头的气话。近来年岁渐长,人老了开始念起从前的感情,内心里倒也总盼着父女俩能重修旧好,本以为这辈子也不指望了,这份遗憾要带进棺材的。
谁能想到,这太阳也有打西边里出来的一天。那个十年前与他断绝关系的闺女白鹭丝,有朝一日居然会主动上门求和解——就为了跟她那个在当地县里颇有势力的夫家离婚。
虽然白宏辉嘴上骂没见过两次面的女婿骂得狠,心里头却恨不得给这位“功臣”当场磕一个。
自家闺女有多犟老白同志可是一清二楚,毕竟最像他,跟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白鹭丝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便宜女婿是哪路神仙呐?居然可以让自家闺女回心转意,都愿意花心思搞起曲线救国那一套来跟他这个视作“仇人”的亲爹套近乎,这陈家是得把人逼到什么份上?白宏辉是既生气又心疼。
人可能在干坏事损事的时候,精力是最旺盛的。
说来也怪,自从开始给姓陈的一家子使绊子,老白同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晚餐连米饭都能多扒两碗。
今日老友上门,送了个早上现捞的深海大响螺,晚上白宏辉也有了闲情逸致,特意寻了个红泥炉点起木炭,明炉烧螺。
金华火腿、五花肉油锅翻炒,葱姜蒜、红椒碎、鲍鱼汁等佐料依次入锅,淋入走地鸡现吊的高汤,最后是酱油白糖点缀,芫荽增香提味。就为了炭烤响螺这一口吃的,老爷子忙活一下午熬了锅潮汕烧汁来搭配。
高度白酒的香气在炭火的灼烧中沸腾蒸发,特调的烧汁在大螺壳内咕嘟咕嘟冒泡,螺肉上酱汁的颜色在灯光下晶莹透亮。
白宏辉和老友推杯换盏,三杯下肚,话比水多,一不留神又喝高了,下了桌就上床,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正忙着会周公跟他老人家谈心下棋呢,电话就跟上门讨债似的叮铃铃锲而不舍响个不停。
被扰了清梦的白宏辉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抄起手机,一见还是个陌生号码更气了:“底个死父仔半夜三更免睏啊?(方言意译:哪个父亲去世的小可爱半夜三更不用睡觉啊?)”
「你闺女。」电话那头平静无波地吐出三个字。
听到这回答,白宏辉的怒气就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立即烟消云散:“诶,我说谁呢,原来是丝丝啊──”他橘子皮样的脸立刻绽开笑颜,活像朵秋日炸开的菊花,“爸这不是看陌生号码,以为是哪个衰仔嘛。”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耶耶,这是我的电话手表。妈妈的手机没电啦!」
甜甜的嗓音瞬间把白宏辉的心都甜化了,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还夹着声音回她:“哎──丹丹呀,有没有想耶耶啊?放假了没呀?过年来爷爷家玩好不好呀?”
丹丹举着手表,面露难色地皱了皱鼻头。学校的老师说诚实是个好品质,可要她说实话拒绝白宏辉的邀请感觉又很伤人,对善良的小姑娘来说,这着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事实上,她倒也不是讨厌去白宏辉那,只是嫌他太啰嗦太能唠了。每次到过去,老白同志就高兴,一高兴就爱喝点小酒,这酒一喝高了,就喜欢拉着人忆苦思甜,大谈特谈他那套发家史。
总结下来,拢共就那点老套情节──
幼年丧父,家徒四壁,幸得父老乡亲仁义,多有照拂,方能平安长大。
少时走南闯北,敢想敢干,结识一帮患难兄弟,又遇贵人指点,朋友相助,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好时候,撞上几波风口,攒下一副出门混江湖报上名号也是有名有姓的家底。
结尾必定是他将来下去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翻来覆去就那点东西,听得丹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六岁的小姑娘,爱看的是小宝玛丽小猪佩奇这种动画片,对橘子皮一样的糟老头子年轻时的发家史奋斗史还有他商场上的尔虞我诈真的不感兴趣。
纠结半天,丹丹决定还是忽略最后一个问题:「想耶耶啦。耶耶,我今天放假了。」
白宏辉一听两眼放光:“要不要来爷爷家玩?爷爷明天派人去接你好不好?爷爷家的大狗狗刚生了小狗,爷爷带你去摸摸。”
丹丹一听又纠结了,小狗的诱惑真的叫她很心动。白鹭丝径直接过手表打断:「不了,去不了。我准备带两个孩子去青岛绯绯那一趟,过年应该就在那边了。」
“怎么回事?跑那么远去做什么?那边天气又冷。”
「姓陈的今天上门来抢孩子了。」
“不可能!我给他们父子俩找了那么多事干,他们又不会分身,哪来的时间?”
「来的是他妈──陈老太太。」
白宏辉语塞,这位他可就没法子了。老太太就是个闲人,不像她老伴儿子,使点人脉就能给他们工作上添点堵,忙个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自然没空纠缠要离婚的白鹭丝。
「我之前托你查的东西都还没个影吗?」
白宏辉支吾起来:“这个……那不是还得费点时间嘛。真要做这么绝吗?这做人留一线之后好相见。你就是想离个婚。他们毕竟是你孩子的亲爷爷和亲爹,真把人都送进去了,将来对孩子履历也有影响不是。”
白鹭丝一听哪还不明白,心底直冷笑。老爷子不赞同查那些的东西,压根就没上心,搁这糊弄她呢。
要搁从前,她早掀桌子发火了。不过看在上辈子老爷子再活没两年就突发脑梗去世的份上,白鹭丝总能多出两份包容。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她明白——情绪是手段,不是结果。
不管不顾地闹一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闹到白宏辉屈服了她也是心力交瘁,这次过了下次该犯还是犯。就像她以前无数次发现白宏辉出轨跟他大吵一架,结局总是以白鹭丝扬起胜利的旗帜白宏辉签下各种承诺条约落幕,可该犯还是会犯。
白宏辉战战兢兢做好了承受她怒火的准备,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压低的声音,还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律师说,要是今天来的是孩子父亲,我未必能成功带走他们两个。也是多亏了玲姨,要不然丹丹或者豆豆哪个孩子被他们抢走藏了起来,我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带着颤音的三两句话,就像刀子似的往老白同志心窝里戳。白宏辉立刻缴械投降,直向她打包票说得天花乱坠:“闺女别怕!有爸在!爸这就派一堆人给你查,没有证据也给你造个现成的!”
电话那头的哭腔秒收:「好!那你尽快。」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白宏辉举着手机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得,又被自家闺女拿捏了。可他能怎么办?这丫头从小就知道,如何拿捏她爹。毕竟就算十年不联系,再见面也依旧是手拿把掐。
就像今年五月份,白鹭丝冷不丁就带着两个孩子找到公司来。十年不见的女儿一开口就肯叫“爸”服软,说要离婚请他帮忙。更绝的是,她直接把两个孩子推到跟前,让他们喊“爷爷”而不是“外公”,还给画了个大饼,说离婚后要给孩子改姓白。
这一套组合拳直戳老爷子心窝子,三两句直把他哄得心花怒放,乐得他合不拢嘴,要星星要月亮都给你摘回来。
说起这“认亲”故事,倒还闹了一桩乌龙。因为太久没联系,公司后头招的前台愣是没认出这是自家大小姐,还以为是老板的哪个小情人带着孩子来闹事。
“那也不用非得跑青岛去啊……带两个孩子换个房子住不行吗?爸房子多啊,给你再多找几个,随你挑。”
「不了,人多眼杂的,就你在深圳的名头,你那边有点儿什么动静,人家一打听就知道了。」
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去提为什么不送白鹭丝亲生母亲那边,这是他们父女聊天的雷区。
“那……”白宏辉还想再争取一下。
「您要真疼孩子,」白鹭丝轻声道,「就别让他们将来也走我的老路。」
白宏辉呼吸一滞,说起这个他永远是理亏的。
“你那抽纱工作室最近怎么样?我以前干这行有不少老友,都算你叔叔,回头介绍你认识。”白宏辉这话题转换得生硬,不过他当年就是干抽纱起家的,确实有几分香火情在。
白鹭丝点到即止,也轻轻揭过:「还是得靠你,爸,我对这些还是生疏。」又敦促道:「你找个靠谱的司机,还有辆空间大的车,送我们去青岛。丹丹恐高坐不了飞机。」
“不坐火车吗?”
「不了,我们要带的东西多。高铁时间也久,还是开车吧,行程好把控。就是要麻烦绯绯一家子了……」
白宏辉一听来精神了:“诶,大过年的,你们过去得备些礼,我赶紧给你准备去。张洋他们家现在还有谁来着?我记得有个大姑姐,还有个奶奶是吧?”张洋是表妹殷玉绯的丈夫。
「你看着办吧,我忙先挂了……」
“诶……”白宏辉话还没说完,就被挂了电话。老爷子一咂摸,得嘞,又被他闺女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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